瑶琴秘谱(17)
“多谢先生。”韦大人终于松了口气,一揖到底。
到底是东吴从皇室到官员上下皆崇尚音律,宫中的乐器库房都堆得满满当当。甚至还有专门存放原材料的库房,作修补器乐备用。
木材仓库阴房里,各色木板应有尽有,单是陈年的杉木板便堆成了小山。
沈屹看得眼睛都直了。
“先生随意挑选取用便可。”韦大人道。
这里存的梧桐木虽不多,但好在品质都是极佳的,年份也都不短。
沈屹虚握起手指,一一轻叩听音,又观其纹理,选了又选,挑了两块最合适的出来。
小黄门帮忙搬到了早为他们预备好的院子里。
“师父说这里僻静,也不容易引人注目。只是位置偏了些,委屈先生和姑娘了。”小黄门轻轻搁下木板道。
院落虽小,却五脏俱全。
正屋厢房的布置精巧别致,院子里还有花架石凳,连斫琴的工坊也单独辟了一间出来。沈屹倒是极满意的。
“无妨,这般安静些就好。”他微微笑道,“况且修琴之事又不可叫人知晓。”
“多谢先生体谅,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若有需要,随时吩咐便可。”
小黄门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先生,修琴之事是否有些勉强?”方吟担心道。
这床鹤舞晴空的状况着实不大好,恐怕一时半刻无法修复,更何况此事若想做成又得从头到尾瞒过太后,她觉得过于危险了些。
沈屹摇头,神情复杂。
他将琴翻转过来,指着龙池与凤沼之间一个模糊的四方小印道:“你看这里。”
方吟凑过去细瞧,只见那印竟依稀是“余安”二字。
“这是…?”她惊讶。
鹤舞晴空若是太后当年的嫁妆,那少说也有近三十年了。沈屹的年纪也不过二十岁出头,如果说是他斫的,这怎么可能呢?
“这床琴,如今除了我怕是无人再修得了。”他轻轻放下琴,“因为它是我师父斫的。”
沈屹看着琴,似乎感触良多。
“余安,原是师父作为斫琴师的名号。他对自己斫的琴若是极满意,便会印上这个标记。据我所知,有这印记的琴,不过也就三床之数。我亦是未曾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其中之一。”
听到这里,方吟也明白了韦大人初见沈屹时为何会那般讶异。
但若不晓内情,又如何能猜到余安先生这名号,并不是从沈屹而起的呢。
只是如今找不出第二个愿意修琴的人,事急从权,韦大人才暂时压下疑惑罢。
沈屹将那块带雷击痕迹的梧桐木板横置于案台,拿起打磨纸开始磨平木刺。
他之前细细看过鹤舞晴空,琴坯的形状就已了然于胸。手执炭笔轻描,不一会儿就勾绘出与原来几乎一致的琴面形状。
“伏羲削桐为琴,绳丝作弦。故而最初,琴便始于桐木。”师父的谆谆教导回响在沈屹的耳边,面前的梧桐木,也渐渐有了雏形。
天色渐渐暗了,沈屹还在工坊里忙碌着。韦大人前后来瞧了几次,他竟全然未曾发觉。
方吟见他专注投入,不忍打断,就默默地替他把灯都点上了。
“你用过饭了吗?”沈屹一边埋头修整,一边问道。
“还没有呢,”她将灯盏放在案台一角,答道,“方才有人送了饭菜来,我放在灶上温着了,想等先生忙完了一起吃。”
沈屹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全然深沉下来的天空,放下手里的刨子,拍掉自己身上的木屑,道:“走吧,先去吃饭。”
两日之后,桐木终于有了琴的形状。
接下来便是最繁复、也最重要的挖空槽腹,调整寻找最佳音色的这道工序。
开始的几日还算顺利,方吟每日都给他按时送水和饭菜。后来,他的状态却一日不如一日了,越发急迫烦躁。
沈屹渐渐失了沉稳的心,手里的工也停滞住了。
直到这天,沈屹把自己关在工坊里面,已足足有五日。
“先生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方吟送吃的给他时,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焦躁地捋了一把蓬乱的头发,低头不语。
案台上的面板已经雕琢成型,然而沈屹却还在不停地调整。
“可是找不到理想的音色?”她柔声问。
“嗯。”他皱着眉,点点头。
方吟低头思忖片刻,道:“先生何不出去走走呢?如今已临近盛夏,若去看看风景,听听鸟鸣声,或许能找到些灵感呢?”
“修琴这事本就急迫,如今又滞住了,我还哪有时间出去呢?”他的语气很是不耐。
方吟不以为意,走到桌案边坐了下来,细白的手指拨弄着一旁削下来的木卷。
过了片刻,她才轻声道:“我昨日闲来读了《诗经》,大雅卷阿里面有一句:凤凰鸣矣,与彼高岗。梧桐生矣,与彼朝阳。菶菶萋萋,雝雝喈喈。”她瞧着沈屹,浅浅笑着,“凤凰栖于梧桐木之上,鸣声悠扬。我想,如若以梧桐之心,化为凤凰之心,是不是就能找到这块桐木最好的声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