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雨幽梦录(97)
“是,二甲十一。”寒琅恭敬答道。
“你可也能入二甲?”顾夫人神情有些恍惚,不像问寒琅,倒像在问旁的什么人。
“儿子定以父亲为榜样,潜心作文,不使父亲蒙羞。”
顾氏恍然回神,笑笑,作出个轻松口气道:“寒儿莫想太多,我不过随口问问,你尽力就好。”说着推门自去了。
顾夫人去后,雨青上前依傍寒琅身侧,呆望门首一阵,滴下泪来。寒琅见雨青又哭,转身抱紧了她,轻声问她:“可是心疼母亲?”
雨青心中早转过千种心思,姑姑如此伤心可悯,表哥性不伤物,日后如何肯为自己撇下姑姑?这番计较却不能直言,见寒琅问,她犹豫拿捏着分寸道:“是,也不是。”说完抬头望着表哥,“心疼姑姑,但更心疼表哥。”
阳篇 46
但是相思莫相负
雨青直言,心疼姑姑,但更心疼表哥。寒琅闻言低头不语。雨青依傍他怀中,一会又道:“那副御匾如今何处?”
寒琅似被钢针又捅一回,半晌压下悲愤道:“在祠堂,悬在父亲牌位上方。”
雨青几乎带着祈求之色流泪向寒琅道:“表哥!不去神京不行么?那人对姑父这般……我们为何还要去!姑母……姑母就那样需要表哥走姑父的老路么?”
寒琅终于忍不住,面作痛色,紧紧环着雨青,却一个字也没有说,阖眼强压痛泪。屋中半晌寂寂,灯花爆出“噼啪”一声,烛火摇曳。
许久,寒琅缓缓开口,声音像是极远,他道:“妹妹知那年我们分别时,父亲尚在京中,母亲隐晦提及,我家虽是大族,但我只是旁支,父亲虽官至御史台,毕竟品级不高,而我区区一个秀才,舅父战功赫赫,妹妹是顾家独女,若我不能自立争气,舅父绝不肯许嫁。”
“那时临别,妹妹虽温言相慰,然而我岂不知妹妹从最初便是不愿我入仕途的?其实父亲出事前,我已隐约知晓父亲在御史台并不称心,新帝登基以来许多事都看不惯,却拦不下、管不了,眼看朝中七零八落、人人自危,父亲无能为力,三缄其口。然而为迎娶妹妹,寒琅不在乎。哪怕为妹妹嫌恶,只要能接妹妹出楼阁,被妹妹冷眼几年,寒琅担得起。”
寒琅说着恍惚一声轻笑,“你知这几年不能相见,夜间想着妹妹时我会做些痴梦,心中畅想,若日后果真高中,待迎娶妹妹过门,我自己立住地步,便携母亲搬出宋家。就在长洲另购一个院落,哪怕仅有小小三进,只要能离了这泥窟淖穴,我就将母亲奉养在长洲。届时如妹妹不嫌神京路远,我便携妹妹入京,若能外任,更可携妹妹借宦游之机游览河山。稍过几年,待母亲放下父亲之事,我便辞官,携妹妹访仙人遗迹,我们去谒叔夜陵,妹妹不是一直想去云台山么?我们去那里隐居,再不问世事……”
说到此寒琅顿住,愣怔半晌才道:“直到听闻妹妹病笃,已无生机……是我害了妹妹,两年间只想今后或有机会来接妹妹,唯顾苦读,音信皆无,全不顾妹妹病体,闺中忧懑襟怀,为我磨折性命……”
雨青听得心碎,抱紧寒琅,将头埋在寒琅怀中,半是祈求半是恐惧道:“妹妹如今病已沉重,生还无望,哥哥既有隐志,何苦走这弯路,不去神京不好么?为何要卖身给那样一个寡恩欺侮姑父之人!妹妹……妹妹求哥哥……”
寒琅见雨青欲言又止,弯下身定定望在她眼睛里道:“妹妹要说什么,只要寒琅有的,妹妹只管拿去!若是有法可将寒琅一条性命换给妹妹,令妹妹复生,寒琅今日便把命给妹妹!”
雨青摇头,泪流不止,犹豫不知如何开口,一会忽道:“如果我说我和姑姑……”话才出口想起与胡生之约,强咽下去,又哭一阵,哀哀道:“雨青数年缠绵病榻,如今肉身已是油尽灯枯,连话都不大说得出了。表哥一向疼我,看在雨青为表哥受的几年痴情苦楚份上,若表哥心中还怜惜雨青几分,待日后雨青有言相求时,表哥可否莫问缘由,依我所言,莫要负我?”
寒琅听雨青言及“莫要负我”,分明尚未有其事,已觉心痛愧疚,抱紧了雨青道:“今生怕难与妹妹人间厮守,但寒琅此志不渝,同妹妹‘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绝不相负。”
雨青滴下泪来,阖眼道:“表哥千千万万记得今日之言,莫要相负。”
寒琅垂泪相望,表妹哭得两腮绯红,目中秋水盈盈,寒琅情不可禁,摊掌托在雨青腮上,阖眼轻轻吻上雨青双唇,冰凉湿润,幽香满口,却令人止不住地悲从中来。
棠花又开,寒冬已去。雨青久在梦中依伴寒琅,肉身已昏睡数月。省信走后,云夫人去信向希孟哭怨他铁石心肠,如今省信离去,雨儿如何得生。得信后,希孟问计于帐下那位昔日劝他为雪苍娶亲的高人。高人掐指一算,惊疑不已,道是小姐病已沉重,百无生理,如今却另有不才之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