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15)
“这算什么勇气。闷着头前冲,不怕死而已。”谢华君与她碰壶,“他救过我一条命。倘若我在寻他的路上死去,也算偿还。死得其所。”
“可见公子于他而言,亦是特别。”春容莞尔道,“这些时日,只听说过他杀人,杀了多少人,杀了什么人。却一次都没听过他救过什么人。”
“他杀公子瞬,便是救了许多豆蔻少女。”谢华君不置可否,“我这样的人,无论事情到何种境地,永远有人替我收场。所以什么都不怕。哪怕死,也只是偿命而已。你不同。方才有半点差池,你从楼上摔下,那里的花架就会贯穿你的身躯,或许挣扎都不需要,当场毙命。但你还是随我攀上屋顶。待会儿喝了酒,脚步虚浮,若踩不稳滚落下去,仍是性命堪忧。但你还是在陪我喝酒。”
“公子是客。春容伴客,理所应当。”春容碰碰她的酒壶,饮一口酒,笑意盈盈。
第10章 述情长
一壶酒空,月色下,谢华君素肌泛红。
醉了。
同样一壶酒,春容仍清醒着。自小练出的酒量,哪怕面对江湖中最能喝酒的酒徒,也能过上两招。
“公子,酒已喝尽,楼下簇拥着的远客亦散了不少。该下楼了。”春容轻扶着谢华君,以免她自屋脊上滚下去。
谢华君晃晃酒壶,随手丢掷出,呼吸间便听到酒壶落地的碎裂声,还有醉酒的客仰面叫骂,被娇滴滴的声音劝离去。
“月太满。”谢华君满是失落,“星无踪。”
“若想看星斗,银州城南有处观星台,明日公子寻个向导,可去一游。”
“我初次见他时,星星很亮。”谢华君忽而趴在春容肩头,声音含糊不清。
醉话。
好在春容耳力尚可,姑且能够辨明。
“那时他,用一把锈刀。死人堆里捡的,泡血泡雨,风吹雨打,锈迹斑斑,切菜都嫌费劲。但他就拿着这把刀,从另一口刀下救了我。”谢华君一时没精打采耷拉着脑袋,一时又精力充沛地昂着头,“于是我把我爹的刀送给他。我爹的刀,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名号很响但很少出鞘。他拿了我爹的刀,拔刀时,刀光晃眼得很。”
谢尧用剑更多,七七四十九路锋云剑法,江湖中无人能不赞叹。
至于谢尧的刀,或许是陈年往事,来往的江湖客提得不多,春容没听说过。
“后来他就背着我,一整个月,就那样背着我。”谢华君一边说着,一边趴在春容背后,双手环上她的脖颈,作势要令她背起自己。
坐在屋顶,气力又不足,倘若谢华君当真扑上来,两人恐怕都要滚下楼去。还好,谢华君身子一滑,又与春容并肩坐好,没过多久,脑袋一歪,枕着她的腿喃喃道:“可他嫌我烦,将刀还给我,不许我再跟着他。”
两缕头发乱了位,落在唇间。
春容抬手,将谢华君唇间的发捋顺,归拢至脑后。
“没有星星。”谢华君絮絮念叨着,睡着了。
酒量不好,却要喝酒,还很挑剔。
春容看着她微红面颊,轻轻笑着,手指有节律地叩响屋瓦。没等太久,枯坐禅中的茉莉率先听了明白,自窗口探出脑袋,迎风高声问着:“我家公子是醉了吗?”一语惊得谢华君猛然张开眼睛,再徐徐合上。
见状,春容不开口答话,而是又敲屋瓦,两声作为回应。
茉莉似懂非懂,抱上小赵翻出的两件斗篷,拉着绳索,脚踏窗棂借力,又蹬红墙,跃上屋顶。茉莉是有功夫在身的。不难理解,谢华君不会武功,如斯美人,在江湖中乱走乱撞,身旁若没有懂武的随侍,难免遭宵小惦记。
斗篷披在身上,茉莉劝说:“姑娘,秋夜风大,公子任性要来。既然喝醉了,我带公子下去屋里头睡着,待会儿再上来接姑娘。”
“你看。”春容换了动作,以手掌托抚着谢华君,于是仅抬抬下巴示意。
茉莉随之看去,远处什么都没有。
“月色渐渐暗了。”春容解释道,“再停半个时辰,星光会亮。她想看星星。”
三人守在屋顶,等了半个时辰。茉莉蹲守在一旁,打瞌睡,春容碰了碰她。她一抬头,两眼发亮,笑得灿烂。
——果真是星光明亮。
醉梦中的谢华君醒来,第一眼见前方灯火散落,犹如星斗。
再一眼,见星光璀璨,银汉滚滚。
至清晨三人回到枯坐禅,小赵在窗下睡着,缩成一团。春容探手一摸,额头冰凉,脸也冰凉,忙将人叫醒,塞到厚实被窝中去睡。
没过多久,老胡送了枸杞姜片鸡汤上来,清汤不腻,半烫的汤入口,浑身暖洋洋。四人一人两晚下肚,驱了夜里寒气。谢华君报了一连串菜名,说等晌午醒了吃。这便又钻上床,回笼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