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120)
雨势稍缓,细细丝雨愈发稀疏。
祝眠在她身后,不知她此刻神情,但他能猜得出。
她从容笑着,神色轻盈。
“诸多女子,不该因做娼而耻。青天官府,才该因录娼籍而耻,更应该以惩女子为官妓而耻。”她站起身,扶着墓碑的肩处,“林静她将林大侠的刀留在沈家院,离去时嘱咐人转告我,莫忘记自己的誓言。我们不会忘记。”
祝眠扶上腰间长刀。曾经他意外救下林静,林静将这柄刀赠给他,而后被他还了回去。如今,林静再度将这把刀交到他的手里,警示他不要忘记自己曾经的誓言。
——终此一生,扶危济困,救死扶伤。
赵春娘也将她自己闯出的名号赠予他,从今往后,他便是春廿三刀,也该如从前的春廿三刀一般,——行侠仗义,救助孤苦。
他会带着林瞬的刀,与春容一起。
“我们该走了。下一次或许能准时来,也或许会迟来。”她微微笑着,“这就取决于我们的路上,是繁忙还是空闲。若是能闲一些,就好了。”
春容道了别,将伞放在墓碑边上。
转身将走时,她忽然又回头道:“对了,忘记说了,林静怕他真的去行后半句誓,又说要喝百家酒兑的喜酒。届时给你也送一盏,不能喝多,喝多了怕你在这儿唱上两句,吓坏过往的百姓。”
春容走得远了,祝眠却仍站在原地。
他看着沈丛的坟茔,靠近后,提刀在落款旁侧再落下两个名字——春容和他的名字。
春容在远处唤他,让他快一些。
他对着沈丛的墓碑低声道:“多谢。”
仍是两人一骑,晃悠悠在田野间前行。
“先去京城。”
“好。”
一个月后,京城教坊迎来一支羽箭,箭身绑有书信,言:“明日午时,净火焚楼。”教坊上下慌张不已,请官府查办。教坊内众多女子心中惶惶,聚于院中欲要避祸。第二日午时,教坊果真燃起大火,楼阁焚烧过半。因有预警,无人伤亡。
他们站在远处,望着滚滚浓烟。
或许焚一楼只是徒劳无功,焚百楼亦难改变世情,但她却不会放弃。
春容神色柔和,目光坚定:
“我相信,终有一天,这世上,女无娼,男无奴。”
“我陪你等。”
此后,各地“关押”官妓的青楼皆有此类事发生。
三年后。
春容将受她与祝眠救助的百姓家酿酒液倾入随身携带酒葫芦中。
第一百家。
他们带着酒葫芦,策马赶去宁州谢宅,却得知林静已不在谢宅住着。守宅的老管家交给他们一份喜帖,良辰吉日正在半个月后,他们来得及时。
离开宁州赶去林家旧宅前,他们听到宁州茶楼酒肆讲着一桩才子佳人的新鲜事。讲的是佳人春上踏青,偶遇一名翩翩少年郎,少年生得俊俏,却在望见佳人之时,跌了手中的纸伞。一段姻缘,缘起于此。
春容腰间悬着的酒葫芦,便做了这场婚礼的贺礼。
林静看着祝眠手中的刀,眼中早已没了仇恨怨怼,她敬了酒说:“谢谢你带着我爹的刀,带我爹继续在这世上做他一心想要做的事情。”
同席的杨蕴却饮不得酒了。怀中抱着婴孩的人,又怎能饮酒?
江菱雨倒是喝得酩酊大醉,脸上浮起朵朵红云,令她的脸庞,如她鬓边花一般明艳美丽。
陆远舟带着兰姵姗姗来迟,因迟来自罚三杯,因未备贺礼再罚三杯,当他要再开口自罚三杯时,被兰姵拦下。兰姵背着姜弦的长弓,她个头竟不比弓身高多少。十多岁的姑娘,却仿佛已习惯了苦恼:“别喝了,我不想在大街上蹲着。”
赵春娘好奇追问,得知陆远舟若醉了酒,躺在哪儿,哪儿便是床。兰姵只能守在他身旁,免得他被野兽叼走、被过路人踢踩。
林静诧异:“你怎么敢让她一个小姑娘,在野兽出没的地方帮你放风?”
陆远舟又饮一杯,神秘莫测道:“她与你,可不一样。”
空中一只鸟儿飞过,兰姵忽然取弓搭箭,一箭发出,鸟儿坠地。片刻后,几片鸟羽飘然落下。
陆远舟得意道:“瞧瞧,这完全不逊色于当年的铁指夫人。”
兰姵苦恼道:“我娘不用照顾醉汉,自然有比我更多的时间练箭法。”
众人哄笑,一阵欢闹过后,赵春娘附耳问春容:“林静成了亲,江菱雨和杨蕴带着孩子来赴宴。你和祝眠的婚事,准备什么时候办?”
“原是要办了。”春容笑叹,“可这喜酒,不是正做了贺礼送给了林家姐姐。”
“缺酒?”赵春娘当即道,“前些日子我挑了个山寨,寨子里藏着不少好酒,缺多少尽管去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