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118)
而沈丛伤重需得紧急疗伤,兰溶不肯提供帮助,春容等人只能赶着马车从速离开,返回白岭城。还未进城,祝眠便先行一步去请郎中,待回到客栈,郎中已在房中守着。
郎中看过伤口,脸色惊变。
沈丛强笑道:“不必担心,伤在何处,我心中清楚。”
春容不解,追问郎中道:“伤势如何?”
“几位少侠,沈大侠的伤,老朽恐怕无力回天。”郎中叹道,“按常理来讲,这道伤口出现的瞬间,沈大侠就已因心脏破裂而死。能撑到今日,属实让人匪夷所思。”
“怎会如此?”春容到床畔坐下,仔细看他伤口,却看不出个名堂。祝眠身上亦有许多伤口,若说区别,仅仅是沈丛这道伤口较细些。
祝眠沉默片刻后道:“兰庭的静谷是天底下最薄的剑。静谷刺破脏腑,收剑若快,伤口两侧便能瞬时贴合,短时间内犹如无事发生。”
“正如春少侠所言。”沈丛抬了抬手,春容忙握着他的手掌。宽大而粗糙的手,是握刀的手。沈丛一生挥舞苗刀行侠仗义,如今留下的却只有满手茧子,和将死残躯。而他,正值壮年。
“原本在四君山庄时,我就该死了。”沈丛慈蔼笑道,“年轻时候总说什么不怕死,说什么抛头颅洒热血,临死之时,却又想着能多撑两天。我用内力挤压伤口,撑到今天,已是强弩之末。”
“您放心,一定能找到办法的。”春容忍着泪水回答。
“来不及了。”沈丛合了合眼睛,他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往日苦难恩仇早已揭过。而你从来都是温柔勇敢的姑娘,能有你这样的女儿,我很高兴。要记得,轻自轻之人,切不可妄自菲薄。”
“我记得。一直都记得。”
“时至今日,若说憾事,便是无缘见你与春少侠修得圆满。”沈丛期许道,“但愿你们来日路上少经坎坷。我们这些老家伙们错过的,希望你们不再错过。”
“您知道?”
沈丛不答,握着春容的手,微笑着缓缓合上双眼。
泪水涌出,春容拉起他的手掌,贴在自己额间。她自幼长在软玉楼,宦娘称她为女儿,却从未将她当做女儿对待。阴差阳错,沈轻轻因她而死,她鸠占鹊巢,沈丛却言出必行,真真正正将她当做亲生女儿对待。
谢见微欲言又止许久,最终只道:“节哀。”
“林小姐。”春容擦了擦眼泪,“能否劳烦林小姐与谢公子,代我将父亲尸骨送回迟州?”
“你想自己去面对四君山庄?”谢华君不肯退后,“这事本与你没有瓜葛。沈叔叔临死遗愿便是你们两个能和乐圆满。你和他带着沈叔叔走吧,我和大哥去找四君山庄清算。”
“你早将恩仇放下,又得到真相答案。你不该再留着。”春容同祝眠送了个眼色,祝眠当即出手点了谢华君的穴道,将人交托给谢见微。
她说:“沈丛是我父亲。倘若四君山庄要论恩仇,就该我去面对。”
在她执意坚持下,谢见微带着谢华君和沈丛的尸身匆匆上路。
七日后,春容与祝眠一同来到雪鸦岭下。
四月初,雪鸦岭下雪已消融大半,却仍有些许湿寒。
兰溶怀抱静谷,发梢眼眉皆带着湿气,显然在此等候已久。
春容见只有他,便问:“陆远舟,江菱雨和杨蕴呢?”
兰溶回答:“今晨已经离开,想必不会再回来。”
春容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便简单许多。你要复仇,想要如何复仇?”
“自然是血债血偿。”
“沈丛亡于兰庭一剑。可算血债血偿?”
兰溶怔了片刻,这才发现,此刻三人皆是披麻戴孝。短短时间,江湖之中能扛鼎之人竟是去了大半。
“你今日来,要寻我复仇?”兰溶问道。
春容摇了摇头:“我只想了却这桩仇怨。”
“了却仇怨,你我之间必有一人会死。”
“倘若有另一条路呢?”
“什么路?”
“就此两清。”春容心平气和道,“绝不再提。”
兰溶有些茫然:“两清?血海深仇也能两清?”
“有何不可?只要你我点头,这世上难道还有第三个人,能来计较这些事情?”
“可我分明能一剑杀了你。”
春容不慌不忙,含笑回应:“我死之后,他也能一刀杀了你。”
祝眠的刀仍在鞘中,却已足够震慑对方。
兰溶道:“倘若再给我十年,我不会怕他的刀。”
春容摇了摇头:“你有选择可以不必怕他的刀。”
“义父义母养育我成人,授我剑术,我怎能两清?又该如何向师兄弟们交代?”
“陆远舟愿意抚养兰姵长大,江菱雨可以为兰溪守灵送葬,林静能够饶恕当年参与灭门的杀手。那么在你我之间,今日两清,又何尝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