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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105)

作者:扫红阶 阅读记录

一步一步,如有千钧之重。

当她撞开枯坐禅房门之时,屋内欢声笑语骤然停下。

所有人回头望向门旁。

片刻前衣裳楚楚、喜气洋洋下楼去的人,此刻衣衫破损、风鬟雾鬓,手中提着衣衫上撕扯下的破布包袱,包袱底濡湿一片,酒液滴滴坠落,湿了她的裙摆鞋袜。她将包袱放在地上,抬手捋顺额前散乱发丝,勉强扯出笑意道:“以为自己能搬上来,没成想酒坛开裂。我再重搬一坛来。”

沈丛上前扶着她,忧心如焚问她:“手腕还好吗?”她造的假伤虽未下狠手,但终究是动着筋骨,难免留下病根。往日绝不会劳她搬运重物,今日一时疏忽,竟让她去楼下搬运酒坛。沈丛仔细为她查验手腕状况,替她舒筋活络。

老胡自觉闯祸,到跟前赔礼道歉,自己下楼去搬酒。

其余人亦纷纷围上前来,问寒问暖。谢华君刚要与她拉手关切,便见自己两手尽是糯米粉,只好往回收收,分外关怀道:“是腕上的伤落下病根了吗?”

“动着筋骨,难免的。”陆远舟从怀中摸出盒药膏,“这是舒筋散,经常外敷着,总有些好处。”

几人关怀着给她涂了药,不再央她做什么活儿,只让她在旁看着。

老胡很快抱来两坛黄酒,沈丛自告奋勇,要给这群小辈露露温酒的手艺。

屋内其乐融融。

三名学徒在老胡手把手教导下终于滚出像样的元宵,老胡张罗着将元宵下锅,江菱雨自炉灰中扒出七八块熟透的地瓜,赵春娘摆好碗筷,将地瓜切分开来。杨蕴寻着机会凑上前去,帮江菱雨一起收整炉灰。

春容一人坐在炉边,神游天外,呆呆望着窗子的方向。

“这黄酒温好啊,配着元宵下酒。”老胡将温好的黄酒斟出,一人一盏,皆可一尝滋味。

酒盏送入她手中,元宵放置在她眼前。

她想起从前,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一字一句,恍如隔世之音,层层叠来。

——“黄酒酿元宵,请公子品鉴。”

——“一碗黄酒,不醉人。”

——“看来是公子会醉。”

是明知其内□□,明知酒量不佳,仍要颗颗吞下,仍要一饮而尽。

从一开始,他在她面前,就从未因自己的生死而露出惧色。

“轻轻?”沈丛看她出神,怕她有事,在她身前蹲下低声询问。

她回过神,将手中酒盏塞给沈丛,匆匆道:“我去换件衣裳,再取些薄荷蜜露。”

谢华君正吞汤圆,闻声支吾着说:“我喜欢薄荷蜜露,多拿些来。”

“好。”她敷衍应下,提裙闯出枯坐禅去。

门随意掩上,她不太在意门是否严丝合缝地扣上,不在意穿堂的冷风拽起她的衣裙。她匆匆奔下楼去,奔向后院,奔向厨房。

真蠢。

真的太蠢。

他误以为失手错杀了她,苦熬三年,好容易认出她,却又被拒之门外。他何曾是怕死之人?他只怕她死。

牵肠挂肚,生死不渝。

她何德何能,担起如此深情?

可他所图,不过片刻陪伴、一夕团圆。

她怎能吝啬至此?

一张面孔而已,她能当得沈轻轻,替他改换容貌又有何难?

她脸上漾出笑意,不惧料峭寒意,奔至厨房门前。

房门半掩,有火光虚影自门缝透出,她悬悬而望,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她与祝眠,仅隔着一扇木门。木门缓缓打开,她心中惴惴难安,天鼓在心,犹如耳畔鸣雷。

厨房中,灶上火焰熊熊,将热意送至四面八方。哪怕立在门前,她也能感到火焰灼烫。

炉火上,地锅中,一团菜花油滚沸。

炉火前,祝眠静静站立,如锋如刃。

他双眼被一条黑布遮盖,他手中端着一只瓷碗,缓缓举起。

春容静静看着,惴惴不安的心犹如巨石沉入深渊。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于是她提裙跨过门槛,直冲上前,伸手推落他手中瓷碗。

碗中是滚沸热油,被她推出去时,热油四溅,溅上她的手背,溅上他的脖颈。她顾不得手背灼心之痛,抬手要为他拂去颈上热油,却被他捉住手腕。

腕上疤痕硌在他的掌心。

“你想做什么?这样烫的油,你要做什么?”她慌里慌张地拉扯衣襟,为他蘸去溅上身的热油。可那油痕自脖颈蔓延至脸侧,几乎瞬间便泛起可怖棕红色。

焦急的泪滴滴坠落,落在他腕上。

他蒙着双眼,看不到她的模样,但他记得。回忆中,她曾为他垂泪。不止一次。

“倘若我不是祝眠,是否可以陪在沈小姐的身边?”他想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害怕她不顾一切地挣开逃脱,却又不敢握得太紧,害怕令她受伤令她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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