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扮小可怜(63)
周蘅从未见过一贯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师叔如此形容,师父竟有一瞬间的茫然,问他:“小蘅,这两个孩子出了事,往后你师伯该怎么办?”
那是周蘅第一次无比痛恨自己医术不精,恨不得一夜之间读尽天下医书。
他与师叔守了几日几夜,用上了谷中最珍贵的药材,师叔甚至耗去了多年的内力,也只得勉强除掉了毒性。
莫相忘思虑良久,还是道:“虽然她内力非浅,可毕竟伤了根源,就如同枯枝难积经年雪,内力愈深厚风险愈大,若放任下去恐失去规制反而成了负担,为今之计,恐怕只能将她的内力尽数化去……”
“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周蘅于心不忍,若这个姑娘醒了发现自己连剑都提不起来了,她该如何面对接二连三的打击,他如何也不忍心瞧见这个榴花一般耀眼的姑娘往后再也不能执剑,“师叔,不是有金针封脉的秘术吗?能不能只将她的内力封住……”
“我知你担忧什么,先不说此法凶险艰难,需要内力高于伤患之人舍去部分内力压制,就算施行成功,若非将来有奇遇,否则没有可能再将封住的内力重新收拢调控……”
莫相忘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周蘅知晓他是什么意思,奇遇是一种多么虚无渺茫的东西。
但世事似浮云无常,天昏地暗里唯有希冀是唯一的光,唯一的不朽,只要有一分可能,希冀便有所附丽,哪怕有一天这个姑娘想起一切来,也不会因为无法手刃仇人而悲痛欲绝,仍会有一分希冀支撑她,无论如何他要给她留下这一分的可能,让她可以追着往前走。
谷中岁月如风,一晃便是七个月,暑往寒来近年关。
又一场雪落时,易小凉终于醒了过来。
莫相忘听闻人醒了,扔下手中的活儿便来诊脉:“你虽然醒了,但是伤还没好,你先在步青谷住一阵子罢。”
易小凉点头,又问:“太师叔,轻寒呢,我怎么没见着轻寒,他醒了吗?”
“他……”莫相忘转过身,喉咙发紧,“轻寒比你强多了,他三个月前便醒了,守了许久还不见你动静,我怕他憋闷得难受,便将他放出去了。你要是想他了,我叫人捎信儿给他?”
“不用了,找不找得到他还两说呢。”易小凉心情甚好,走到门前活动了下快要锈住的手脚,瞧见小院子里堆着一个雪人,胖嘟嘟的一脸憨相,笑道,“这是谁堆的雪人,丑得略别致了些。”
莫相忘想起周蘅临行前的嘱托,只道:“是谷中的一个弟子,前阵子受了些伤回家将养去了,临走前怕你醒来无聊,托了这个雪人陪你,待他回来定然先来看你。”
后来周蘅回来时,这姑娘已经成了在步青谷横着走的小霸王,所到之处,处处鸡飞狗跳。
“你就是小横?久仰久仰。”她拎着凿冰钓出来的鱼,大摇大摆道,“我叫小竖。听太师叔说我得了你不少照料,今日我下厨给你做鱼吃。”她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了,你为何要戴个面具?”
“我……我长得丑。”
“哦,那倒没什么,我胆子大。”
周蘅艰难地吞下又咸又腥的一口鱼肉,还没见过谁用这样致命的厨艺当谢礼:“小竖姑娘的胆子当真大得很,我以为你是来报仇的。”
她捧着一包果脯与他并排蹲在雪人身旁,笑眯眯提起往事:“去岁年前有人写信给轻寒,他便出了门,我问他去哪里,他说往北去看梅花,我问他何时回来,他说左右不过一场雪便回来。
谁料那场雪过了年才来,他回来时候手里便拿了个小巧的雪人,他将雪人给我,里头裹着在涑河前街上买的芝麻糖。”
周蘅见她如此风轻云淡地提起易轻寒,不免忧虑,疑惑地去问莫相忘:“师叔可是用了什么药使她忘了先前发生的事情?”
莫相忘摇摇头:“她醒来便忘了,应是伤得太狠魔怔了,若一直这样下去也便如此了,只怕哪一日她又清醒了……”
“轻寒……”床榻上的人无意识地唤了一声,似乎又一次看见少年在自己的眼前倒下去。
“轻寒!”易小凉踉跄着跌在浑身是血的少年身边,抖得不成样子,“轻寒,轻寒,你醒醒。”
似被利刃刺心般猛然一疼,胸腔里有什么陡然爆开,一瞬间血肉模糊,然后是绵延不的撕扯,一抽一抽地疼,疼到快喘不上气。
这是她的轻寒,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轻寒啊。
“轻寒……”
心上虚空的疼痛逐渐清晰,盖过了身上所有肉眼可见的伤带来的痛感。
她将虚弱的少年扶起来,握着他的胳膊然后蹲在他身前,将他放到背上,使尽了全身的气力想将他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