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扮小可怜(62)
“你明日就走?”孟旧柏下意识回头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我……”
“无妨,你也该留下照顾易姑娘。”贺槿儿面上瞧不出颜色,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替我带声好,就说,就说我还在等他。”
孟旧柏猛然抬眼,显然知道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道:“你,你知道了?”
贺槿儿点点头转身走了,再无他话。
周蘅替易小凉处理完伤处,又喂了药,送了内力催化药性,这一套折腾下来已过了一个时辰,收拾妥帖后燃了一炷安神平缓的香,便坐在一旁替她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烛火微光,凝眉的公子出了片刻神,就这么忽然想起了十岁那年涑河河畔的春饧糖。
“这孩子还是不曾言语么?”吴相念远远瞧着湖边发呆的小人儿道。
“一年了,仍旧未置一言。”莫相忘答,“师兄送这孩子来,本是念着谷中清幽寂静能解一解他心中忧惧,如今看来,也并无起色。”
“那种场景,他年纪这般小。”吴相念默了片刻,却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他年纪这般小。”许久,又道,“过几日便是师妹的生辰了,你替我送份贺礼去罢。”
莫相忘问:“师兄不一同去涑河山庄?师姐很是惦念师兄,多次问起师兄行踪,我怕都要瞒不住了。”
吴相念摆摆手道:“师妹性子张扬热烈,若向她道我的去向,往后我必无法藏匿行踪,这三个孩子遭了太多的罪,我既得人临终托孤,自当信守诺好好将他们拉扯成人,此事也不必叫师妹知道,免得累她心神。至于这孩子……”
他看着湖光山色里小孩儿略显孤单的背影,“你多费一费心,过了年我再来接他。”
“师兄安心,我自当好生照料他。”
于是那日晨霞未散,天色凉白,莫相忘牵着周蘅站在了涑河前,沿河街上香气惺忪慵懒,莫相忘给小周蘅要了一碗粥,摘了箬笠道:“小蘅,过了河便是涑河山庄的山门了,今日我们来给你师伯贺生辰,师伯人很好,她会喜欢你的。”
周蘅点点头。
莫相忘盛了一勺子糖洒在小孩儿的粥里,继续道:“师伯家有个丫头,小你两岁,是个精怪的,无法无天惯了,你不必怕她。”
那时正逢满山银杏入秋。
过了桥,十岁的小少年伸手抻了抻方才压皱的衣角,一本正经地捧着送给师伯的贺礼,跟着师父朝着青石阶上鹅黄层叠掩映里的山门走上去,一步一步端正文雅,甚至连手捧酸了都不肯放一放。
石阶尽头,入目是繁盛银杏叶里露出的白墙角檐,影影绰绰间露出涑河山庄四个字,地上铺了一地被夜雨打落的黄叶,浩浩荡荡不留一丝缝隙。
“唔。”走到山门前的莫相忘忽然停住,余光扫见埋伏在树上的小丫头,若有所思道,“小蘅,我瞧着咱们的贺礼带的少了,还是再下山去添置一些罢。”
伸了脑袋等得焦急的小丫头闻言,慌忙从树上跳下来:“太师叔别走!”
谁料小丫头落地时却崴了脚,坐在地上鬼哭狼嚎起来。
莫相忘眸光一闪,嘴里连连喊着:“哎呀乖乖,可是摔疼了吗?怎的不小心些。”脚下却没有半分动作。
却是周蘅急忙将手中贺礼搁下,飞快地朝着小丫头跑过去,脚下忽然踩到一块活动的青石,他心知不好怕是踩着机关了,小少年抱着脑袋蹲了下去。
机关被触发后,周遭的几块青石响了几声,不知往天上弹了些什么东西,砰然作响。
一瞬间漫天的鹅黄银杏叶洋洋洒洒而下,铺天盖地如落雪,似银河星子跌落凡尘。
周蘅蹲在地上睁开眼,瞧见扑簌簌的鹅黄蝶舞里笑靥如花,眼前小姑娘的笑容骤然扩大,一双眼睛弯成幽深山岚,热烈灿烂。
易小凉走上前来,伸手拿掉落在他发顶的叶子,说:“你怎么这么胆小,你叫什么名字?”
“周蘅。”干涩沙哑的音调方才落下,又补了一句,“蘅芜的蘅。”
床榻上的人忽然蹙起眉头,似乎又陷进了梦魇当中。
“阿笙别怕。”周蘅听闻她发出呜咽之声,一时间有些慌张,捉了她的手放在手心握着。
她的指尖有些凉,掌心亦有薄茧,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
周蘅的指腹触到这些薄茧时,似有万千针尖刺在心头,白马红裙将晓剑,她曾经是那样耀眼的姑娘,天赋极佳,满身的意气风华。
可她现在极少穿红裙,亦扔了将晓剑,甚至都很少再使剑了。
那年她浑身是血地带着昏迷不醒的易轻寒闯进步青谷时,都未曾见她流下眼泪,伤成那样不知道是如何强大的心智才能撑过这一路,直到亲眼见着莫相忘接过易轻寒才肯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