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潺潺几度秋(2)
他将我安置在柏梁殿,据闻这里曾住过万世流芳的贤后许氏,她多子多福,为祖皇帝诞下四子两女。果真是好意头,然而住于何处并不要紧。管深在一旁奉茶:“这宫内主事乃顾贤妃,曾为七王妃。”贬妻为妾的事也不罕见,尤其在皇室中,亦不稀奇。“在潜邸侍奉的有胡修媛、孔充容、沈婕妤,二年采选最蒙恩宠的是陈才人。”我并不喜欢听女人缠斗之事,须臾后紫宸殿传下旨意,册我为正五品才人。这是不高不低的阶品,不低是全岳家清名,不高是顾全帝王居高临下的位置,示意他并不畏惧岳家。
在两个时辰后,我见到了顾贤妃。她与我想象中无甚不同,面上带着客气笑意,送了珠宝钗环作见面礼。暗里人道她原为发妻元配,却尚是嫔御妾室,实在丢脸,可她以尚存的尊贵维系这份来之不易的体面,在言语中彰显贤德和为元妻的能容。晚膳后陛下临柏梁,我在殿前迎。他温和的来牵我的柔荑,我亦忍下避让的冲动。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帝王已是我此生最为亲近的夫君了。
他大概是想赢棋罢,于是在我业已称棋艺不佳的境况下坚持对弈,我输了两盘后愈发困倦,一边打着瞌睡一边没精打采的执棋,忽然啪嗒一声棋掉在棋盘上,我揉了揉左眼,吃力的打起精神,看已然输了第三盘。“想赢吗?”
他笑着看我。我不想赢,我只想歇息,这都快三更了。我指了指棋盘,道出显而易见的事实:“下不赢您。”他笑着望我:“不妨,朕让你就是了。”我终于明白人家是怎样登帝位的,凭着这份宵衣旰食的执著,怕铁杵磨成针,什么求不得?“你赢了便可去歇息了。”
我两眼放光,好似看到了歇息的希冀。于是我绞尽脑汁,最终险胜。他果真在让我罢,我这点伎俩自己清楚。他走过来,将我打横抱起,触身的是柔软的锦缎,我有些感激,感激他终肯让我歇息了。那日的事因太困乏是以不大记得了,翌日他起身我亦不晓得。管深为我梳妆时我还打着瞌睡,她问我就这么困?我没理会。倘是棋艺精湛的,定能下出名堂来。难道这宫里没有能和陛下旗鼓相当的弈手了?怎么可能。这宫内一向藏龙卧虎。
去往长信殿晨省,我心底无盘算。见到满殿莺燕,更觉无趣。对面的陈才人瞧我不顺眼,我亦不在意。多有议论的是我为才人品阶,本该随居,然陛下却赐我柏梁殿独居之事,住哪都是门学问,这是我习得的第一件事。管深说陛下让内侍送来几本棋谱,叫我上心习学。这棋谱比兵法高深,我瞧了整整一日也没悟到什么。若能有个人手把手教我就好了,这棋谱冷冰冰地,只能令人犯困。不知何时又进入梦乡,醒来见陛下坐在棋盘另一面。
我惊醒了,起身坐正。“看的如何?”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今日还是全输,我是招架不住,更不愿多上心。三盘后他大抵嫌弃我棋艺太差,因此不愿再开新局。“听闻今日陈氏对你横眉竖目的,让你不高兴了?”我回答:“并未。”他转过头来凝望我:“可你该恼的,她那么个胸中无丘壑的蠢才,倘哪日让你着恼,你便替朕处置她。”
这话更叫我不懂,记得管深说陈氏是采选他最喜的,怎地成了蠢才?“今日去瞧邵旻,他还跟朕夸你。”他口中提起的是五岁的皇长子,生母胡修媛,今养于贤妃膝下。“岳才人又失语了?”我倒真想失语,他这话没留给我余地,我哪里知晓说些什么。“陛下教妾对弈可好?您留下的棋谱虽好,但不能言语相授,学着无趣,倘或陛下能亲授,妾或许不日亦能长进几分。”他似没想过,“邵旻近日正跟着朕学棋,倒没前些日自己琢磨更进益。”我品味出这便是拒绝咯,他又说:“可才人难得张口,朕只能好为人师一回。”
第2章 郑暄
过后的无数个夜晚他如期而至,仍是晚膳后来教我。于是后来我习得了“保角依旁”、“凿置清坑”、“将七遗三”,在围棋之道上我大有进益,尽管还是不曾赢过他一局。可他似乎应付起我不再轻松如前,厮杀的时辰也比素日更长。直到有次他偶然的遗漏使我胜了半子,在我要施下一子时他笑道:“输了。”
我望向他,眼中无半点取胜的得意。他起身时说:“你胜了,便赏你替朕制个香袋,要你亲手所做。”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这竟是个奖赏。我的女红出奇的拿不出手,几次想寻管深代劳,却惧怕他以欺君罪论处我。半月后我笃定主意让管深送去紫宸殿,事有回响,今夜本要召胡修媛侍寝的陛下意外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