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花月(13)
陶柏年哈哈大笑,“你倒不糊涂,眼下齐家情形,你若是齐大的性情,下奴都能骑你头上,更不说外头镜商。”
崔扶风笑了笑,不附和也不反对。
陶柏年接着又道:“齐大受人爱戴,美名在外,其实我是瞧不起的,一个制镜世家家主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制出绝美铜镜,为家族为镜工谋福利,是否被人畏惧被人厌恶,无需在意。”
人活在世上,哪能不在意人言。
崔扶风将齐明睿和陶柏年对比,齐明睿谦谦君子,行事端重雅正,无一不符合礼仪规矩,可她却觉得陶柏年的说法有道理。
陶柏年扬眉看她,不可一世的骄傲与手握乾坤的自信,气势咄咄逼人。
崔扶风极少见过这种神情,并非女儿家见的人不多,而是这是完全掌控自己命运才能有的气势,门第、样貌、经历等等许许多多外在的内在的因素迭加而成的气势。
它让人不由自主臣服,屈膝。
崔扶风垂下眼睑不去直视,思量着怎么说服陶柏年帮齐家。
陶柏年默默看她,唇角越翘越高,忽地道:“当日崔二娘跟齐大法华寺桃林相遇时,某也在。”
“啊?”崔扶风一头雾水,抬头愣望陶柏年片时方明白他说的何事,脸庞霎忽间涨得通红又羞又气,身体哆嗦,嗓子都是抖的,“那日我跟睿郎见面,陶二郎一直在一旁看着?”
陶柏年摊手:“非是某故意偷窥,只能说二位太过忘情。”
崔扶风伸手抓起案面茶盏。
“等等,柏年给你满上茶水。”陶柏年叫,嘻嘻笑,提起茶壶往茶杯里注茶,“热茶兜头泼来,柏年脸上茶水淋漓,崔二娘瞧着才快意。”
崔扶风哪还泼得出去,死死捏着茶杯,半晌,扬脖,一口喝干。
“多谢崔二娘手下留情。”陶柏年哈哈大笑,啧啧道:“桃林那种所在人来人往,实非约会好地方。”
那之前,她跟齐明睿并无往来,齐明睿想见她,又哪有避人耳目的地方。
想起自己跟齐明睿四目相望时,陶柏年就在一旁津津有味看着,崔扶风面上赤红更甚,几乎滴出血来。
陶柏年目不转睛看着崔扶风,他与齐明睿并称湖州双璧,常常被人拿来比较,齐明睿声名比他好,他并无不服气,却着实不喜齐明睿性情,齐明睿脸上总带着温柔笑意,待人谦和,凡事多有尽让,不似凡人倒像神仙,飘飘渺渺,崔扶风是齐明睿喜欢的人,另是一番性情,好生有趣。
陶柏年觉得往后日子不寂寞了,除了铜镜,他似乎可以小小地分出一些心思来琢磨这位齐家新任家主。
崔扶风深吸气,眼下不是恼羞成怒的时候,陶柏年已知自己前来所为何事,还愿意接待,应是有希望说服他的,只是他滑不溜手闪躲挪腾,若单刀直入被拒绝了就没挽回余地了,还需得迂回曲折,从他在意的地方打动他。
沉吟片时,想起陶柏年“镜痴”外号,崔扶风有了主意,笑道:“说来惭愧,扶风如今是制镜世家家主,对铜镜的了解却只是一知半解。”
“想了解铜镜可不是一时半会之功。”陶柏年大笑,说起铜镜,滔滔不绝。
铜镜材料中的青铜含锡量越高,质地越坚硬,制镜时要精确把握硬度、韧度、光亮度在工具不同部位各自的特殊要求,全靠细细琢磨和经验积攒,大唐各镜坊制镜时在青铜中添加了少量的铅,使铜液在灌铸时流畅性更好,不易阻塞,便是先人制镜时琢磨出来的。
镜子形状有许多种,圆形、方形、菱型、六边形等;镜缘也各不相同,卷缘、宽缘、素宽缘、三角锯齿纹缘等;镜铭和镜背纹饰更是多种多样。
小小铜镜凝聚了镜工无数心血。
“镜子的学问这么多。”崔扶风惊叹。
“每一面铜镜都是无价之宝,是上苍赐给人们的礼物。”陶柏年道,目光灼灼,兴致勃勃问:“你跟齐大在一起时不谈铜镜?”
她跟齐明睿订亲后只见过寥寥数面,略略交谈几句,她甚至连提起儿时那次相遇的机会都没有。
面对陶柏年眼中八卦之色,崔扶风难堪之余,一抹怅然浮起。
——她跟齐明睿居然是那样陌生。
“你们不会是很少见面吧?”陶柏年一脸讶异,崔扶风不得不点头,陶柏年拍大腿,哈哈大笑,笑得东歪西倒,“情深一片,相思入骨,却还拘泥狗屁规矩不敢时常相见,好一个齐大,可怜呀可怜。”
崔扶风怫然不悦,几欲拂袖离开。
陶柏年笑了许久方住,凤眼笑出泪水,薄薄水雾弥漫,风情荡漾。
崔扶风知道他为何能跟齐明睿并称湖州双璧了,磨了磨牙,不欲自己跟齐明睿私事为他人笑料,忙把话题引入自己想要的那方面,笑道:“湖州城数百年制镜之地,大大小小制镜人家无数,不知为何只有齐陶费三家成制镜世家大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