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不坠(2)
陈昭妧又取下几根金钗,抹去胭脂黛眉,在妆奁里挑挑拣拣。芸儿和芝儿都愣住了,一夜梦魇竟把小姐折磨得变了心性,这可如何是好。
两个小丫头心里担忧难过着,又服侍她重新妆扮。
一番折腾后,陈昭妧终于满意。
她这样的打扮较从前削色不少,看着却更清丽几分,不至太过明艳张扬,她自己瞧着也更舒心。
从来都说红颜薄命,这回她只作寡淡清水,但求能自保无虞。
陈昭妧挪步坐到榻上,吩咐了早膳,让芸儿芝儿各自去忙,她才趁这空当舒了口气,回忆起梦中元夕宴的情景。
那是她与他初见,后来听他说,那时他便注目于席间一袭红裙、明眸溢笑的女子,他说她灿如朝阳皎如明月,是天下至宝,不怪他一见倾心。
呸,巧言令色的狗贼!
梦境琐碎纷乱,陈昭妧甚至记不太清他的样貌,却将这一番剖白记得一字不差,实实在在是因这话惹得她在梦中心如擂鼓砰砰乱跳,而现在她清醒过来,只觉得恶心。
陈昭妧真为梦中的自己感到不值,被一个敌国细作的花言巧语蒙骗,将满心欢喜满腔热意都给了他,最后两难之际竟还昏了头地选择自尽。
她就该亲手喂他吃下毒药。
谢恒,你该死!
陈昭妧不自觉地狠狠咬牙切齿,猛地被来禀的小丫头拉回思绪,才觉出下颌都僵了。
“禀郡主,世子来了。”
“快请进来。”
陈昭妧听是兄长,疑惑他怎的这么早过来,忙下榻朝正厅去。
见着陈旭拧起的眉毛抿起的口,陈昭妧知道这是兄长愠怒之兆,便柔眉顺眼乖觉起来,还未等她先发制人,对方已发出质问:“昨夜梦魇怎不叫人来禀?”
陈旭晨起练武,闻到一股细幽药香,是而候着时辰来看望,可分明是忧心的话,一说出口倒像是责备错处。
陈昭妧一听不是来审问那件事,才把悬着的一颗心落下,极轻地松了一小口气,然后拽着兄长的袖子拉他坐下,又斟了两杯茶。
她恭恭敬敬地递过茶杯,笑道:“怎好惊动父王和兄长,又不是什么大事,服了药也就无碍了。”
陈旭接过茶,仍是蹙眉不悦:“你这里只有几个小丫头,总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是…”
“打住打住,我喜欢清净。哥哥要是总想往我屋子里添人热闹,那我也该礼尚往来为哥哥张罗着…”
“罢了。”
一到这个话茬上,兄妹二人总是十分默契。二人从小被前呼后拥着娇生惯养,长大了倒是都想清净自在。陈旭总想着妹妹需要多些人照料,陈昭妧也总想着哥哥该有个体己人,本是互为思虑,说出口却成了彼此掣肘。
陈旭无奈,饮了一口茶以噤声,抬眼见两个惯常近身伺候陈昭妧的丫鬟不在,想是陈昭妧小懒虫刚起,还未用早膳。他放下茶盏,也不欲多逗留,起身要走,说去看看前日圣上御赐的汗血宝马。
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像羽毛一样,正巧扫在陈昭妧鼻尖上,吓得她险些一呛,亏她反应机敏,立即装作随口一问:“是为午后击鞠?哥哥不带小花去么?”
小花是陈旭平素常骑的白马,是能行千里的良驹,原名逐雁,因其雪肤蕙质,让彼时识字学诗的陈昭妧想到白芷这株香草,于是得名小花。
陈昭妧的种种小动作自是逃不了陈旭的法眼,陈旭不用细想就知道,那匹御赐宝马十有八九已遭毒手。他也不恼,毕竟不是一回两回了,而且,裕王府上的马驹向来无一能幸免。
算了。陈旭暗自叹息,回复道:“自然还是带他去。”
那就好那就好,陈昭妧可算是真正放心了。小马驹们柔顺的鬃毛,早晚能长出来的,只要不让它们被同伴看见嘲笑了就好。
陈昭妧搁下茶盏,笑盈盈地送陈旭出门,正碰见芸儿芝儿回来,陈旭又嘱咐了几句才走。
用着早膳,陈昭妧的手和嘴都忙着,脑子自然也不闲着,琢磨起哥哥的事来。
她的兄长虽然面冷了些,严厉了些,其他地方都是极好的,无论家世品貌,都没得挑。若说为何没有姑娘敢来招惹,陈昭妧觉得,定是被哥哥不苟言笑的凶相吓退。再加父王无暇顾及,哥哥也无此意,才一直耽搁着。
姑娘们大都像水一样的温柔,总不至于想不开硬要去冲蚀一块顽石。所以这类顽石最后独留千古,也不足为奇。
既不能等姑娘们自己来,那也该为哥哥留意着了。
希望在她离世之前,能够见到新嫂。
不,她还不想死。
她要好好活着,要去闹哥哥的洞房,要嫁给真正的如意郎君,还要亲手杀了那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