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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撩人(64)

作者:再枯荣 阅读记录

她惊雀似地眨巴着眼回头一找,门帘子下可不就是奚甯?像从她的梦里,走到她冷冷清清的现况,带着一身洇润的雨水,嘴角似乎噙着一丝尘埃落定的笑。

奚缎云忙坐起来挂帐,朝黑漆漆的窗外望一眼,什么也瞧不见,只听见雨声零落,细细密密地,侵入心脏。她盯着他走近,神色有些惶惶的不安,“这大半夜的,还下着雨,甯儿跑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屋里歇息。”

他吹灭灯笼,随手搁在圆案上,拣了根杌凳拖到床前。还是那段距离,不近不远,怕惊了她,“来拿我的补服啊,下晌不是才托妹妹缝补的,可补好了?”

即便他不想惊着她,她还是像只惊弓之鸟,匆匆掀被下床,饶到龙门架前取下衣裳摊在帐中,两只手细细地叠衣裳,口里念叨出一筐的话:

“又不是就这一身,忙什么呢?先拣别的穿了就是,何苦大半夜的来?伞也不打一把,下人也不带一个。也不是小孩子,做事情毛毛躁躁的,你在朝廷里也这么来着?也不怕人瞧着笑话,三十好几的人了,半点儿也不沉稳……”

数落这一番,却一眼也不敢看他,只盯着手上的衣裳。奚甯对坐着看她半张嘴碎喁个没完,一下觉得想笑,一下又觉得心酸。

他知道她在害怕,好像一只鸟被困得久了,就会惧怕庞大的自由。大约她孤清久了,也会本能地抗拒温暖的包裹,尤其是这温暖,好像隔着荒芜一片……

“你进来,我怎么没听见开院门的声音?”

这一问,问得奚甯神魂归体,旋即挑眉,“侄儿翻院墙进来的,你信吗?”

奚缎云真格往他身上滚一眼,“可摔着哪里没有?”

将奚甯说乐了,抖着副肩无声地笑,“你没听见声音,大约是在想什么事情。”他渐渐敛了笑意,投目盯着她,“我进来前,你在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啊。”她有些心虚,将叠好的袍子又掀开,重又叠一遍,“方才在想绸袄她爹……”

悉甯点点下巴,端直了腰,“姑父去世头一年,赶上杭州有个知府的缺,我原本向内阁举荐他去的,不想他竟一病不起,走得那样急,也等不得我去见他一面。”

他起了话头,奚缎云便放松不少,总算放过衣裳,到案上倒了盅茶与他,“他那个病,就是案牍劳形伤的身,那年春天清明发汛掩了堤,又一连下了半个月的暴雨,他没日没夜在雨里跑,跑了半个月,就一病不起,不过拖了两个月,人就没了。”

“那两个月,你怎么过的?”

蓦地一问,奚缎云捉衣裳的手渐渐松开,转望窗外黑漆漆的雨夜,“忘了,就记得成日间不是在煎药,就是在偷偷哭,既不敢叫他瞧见,也不敢叫绸袄瞧见。夜里做噩梦,梦见他没了,家也没了,吃不起饭,把绸袄卖给人家做丫头,换了几个钱,捧着钱又悔得肠子青,转头去赎绸袄,人家不让,哭得更凶了……”

奚甯听得脑袋低垂下去,宽阔的肩,被她几句胡思乱想的话击溃得抬不起来。他有那么大个家业,何以让她飘零无依?岑寂里,他兀自做了个决定。

还没说出来,奚缎云却瞪着他,倏地劝一句,“所以你雨天也该打把伞,这凉雨浸到骨头里,可不是小事情。”

奚甯转着那只白釉盅点头,细观她一瞬,“我瞧着你似乎比下晌好了些,没怎么听见咳嗽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称“您”了,从字眼儿里,私自将他们的距离拉近了一些。

“宫里的太医是好,自你下晌走后,我按着方吃了三回药,嗓子眼里也不疼了,也有了些精神。”床侧高高的银釭晕在她脸上,添了些神采奕奕。

可奚甯仍有些不放心,在屋里顾盼一圈,“总管房里配的药呢?拿来我瞧瞧。”

奚缎云往一方髹红的橱柜里翻了来,“绸袄去总管房使他们配得齐全,方子上的药府里倒是都有。”

“家里若没有,就使唤人到外头去现抓来,切不可怕麻烦人。”奚甯瞧了,仍旧包好,漫不经意地提起,“我有件事儿想同你商议。范宝珠的事情你大约也听见议论了,她打点了东西,这两日就得回范家,往后府里也没个人照管。我想着,请你与表妹出来照管一二。”

“我们?”奚缎云连连摆头,鬔发慵髻上一根细细的玉簪险些摇下来,“不好不好,我们总归不是你们家的人,叫客人管家,叫府里的人如何信服?况且还有照妆在家,叫她管不是蛮好?”

奚甯料想她要推迟,早预备下一大筐道理,“二弟与弟媳是什么样的人,你这些年也是看在眼里的。奚峦成日除了衙门就是在勾栏,十天半月不见人影,烟花场上,竟比我在朝中还忙些。弟妹嘛,有些小聪明,却当不得家。满府里只有你与表妹可靠,况且表妹眼瞧要嫁人了,叫她学着当当家,不是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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