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墓(644)
杜平动容道:“谢谢。”
黄昌元摆摆手:“不谢,我才该说谢谢。”他站直身子,认真道,“谢谢,我知道你手下留情了,对你来说,斩草除根本是更简单的事,谢谢你愿意留活口。”
杜平沉默。
诚然,她觉得所有牺牲都值得,她也从不怀疑自己所选之路。
可她也明白,对于这些家族来说,她不过是个掠夺者。
仅仅只是放缓屠刀下落之势,这值得被感谢吗?他们的性命本就不属于她,亦不该用放过来形容。
她不觉她值得这声谢。
杜平一动不动地注视黄昌元,终是把话都吞回肚子。
杜厉在旁听得眉梢一挑,顿时对这个姓黄的有所改观。啧,看来还有个明事理的,不枉他闺女自缚手脚大发善心。要他来说,他闺女聪明又有决断,本来是顶顶厉害的,可有些地方还是天真了些,尤其面对人命的时候,总会心软。
不过没关系,只要是他女儿,不管做什么都是对的。
他听不进大道理,向来不分对错,只知输赢。
但即便是他也知道,一件事若能被大部分人都接受,一定能成功。看看西北如今的模样,看看匈族祥和的姿态,早不同于当年。
杜平抬眸,道:“等你料理完一切,内阁会留个位置给你。”
黄昌元拱手:“却之不恭。”
他朝外走去,走两步又停下,有个念头在他心中回荡许久,若不问出口,实在是憋得慌。他回过头,语气复杂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年你母亲平阳公主并未死去,你今日还会走到这步吗?对权贵下手还会如此决绝吗?”
杜平沉默良久,抬眸:“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黄昌元自嘲一笑,这话是他问得迷障了。他颔首致礼,转身继续往前走。当跨过门槛离开公主府的那刻,阳光射到他眼睛里,惹得他抬手一遮。
他口中逸出一声轻叹,之前在屋里的时候,他已做出选择,自认无论对黄家,还是对他本人,都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他的选择,黄家诸人绝不会满意。
灰蒙蒙的厚实云朵飘到灿阳旁,遮住大部分日光。
天色一下子转阴。
风云欲来。
黄家祠堂里,一片安静。
黄昌元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再将最后的决定告知于众。
意料之内,诸人一片哗然。当然,今日能进祠堂的都是黄家排的上号的人,自不会如市井百姓般吵吵嚷嚷,平白失了身份。
黄家一位长辈沉声:“为什么?永安郡主开出什么条件?”
这话直白得,就差没问永安郡主到底靠什么贿赂了黄昌元,以至于让他丧心病狂抛弃整个家族。再环顾周围其他人神色,几乎都跟这位长辈一个态度。
曾经,黄昌元在家族内一言九鼎,在无数事实证明他每次都能做出正确决定后,族内几乎没人会反对他,连长辈见他眼神望过来都会暗自发悚。
可今日,涉及利益,反对声铺天盖地。
黄昌元沉默片刻,解释道:“永安郡主想要土地,还有黄家手上的烟草和铁矿生意。她既然开口明示了,就绝不可能放手。区别只在于,她凭借兵力强抢,还是我们主动奉上。若我们坚持不给,很有可能步上萧家后尘,所以,黄家应将主动权握在手心,这样,才能尽可能挽留多一些东西。”
族中长辈问道:“永安郡主可敢杀尽京城权贵?”
黄昌元反问:“她为何不敢?谁能阻止她?”
族中长辈犹疑开口:“徐则。”
黄昌元轻笑一声。
徐则是个老实人,至少在朝廷那些老狐狸眼里,若真要算计他,徐则根本不是一回之敌,当初若不是冯佑鼎力护着,早就被啃食干净了。
不过,徐则运势着实不错。
冯佑走了,先帝也病重,当今宅心仁厚,没想过对他下手。后来,永安郡主去到西北,彻底翻牌。有永安郡主在,京里这群人再想拿捏徐则,怕是不可能了。
黄昌元正视道:“现下的局势是,徐则躲在城外,西北军其他将军随永安郡主进城,唯她马首是瞻。”
一眼就能看清是谁做主。
这位长辈陷入沉默,族中另一人接口道:“我们可以联合京城其他家族,皇上也不会容她肆无忌惮,永安郡主胆子再大,总不能弑君。”
黄昌元深深看他一眼,道:“你觉得她会留皇上性命?”
这位族兄被问得心惊胆战,睁大眼道:“她跟皇上青梅竹马的情谊……”才说了开头,后面自己息声了。
在权势面前,情谊能抵多少?
永安郡主那人,一看就不是那种会被感情冲昏脑袋的女人。
族兄沉默片刻,又道:“她若敢弑君,徐则不会同意。即便同意了,她背上这名声,天下各地都能名正言顺声讨她,她不会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