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芙蕖(197)
钟家整整一百三十六人啊,只存活了她与兄长两人。
在婉婉前尘尽忘,只管待在祖母与夫君的羽翼、疼爱下无忧无虑的日子里,这些仇恨、重负,全都由兄长独自背负。
他累不累呀?
婉婉的眼圈一霎那间便红透了,整个人的心都好似被一只锋利的爪子狠狠握住,她捂着心口,几近透不过气来。
宋眠吓坏了,连忙前来扶住她。
素手搭在婉婉纤细的皓腕上时,宋眠无意摸到她的脉象,不知是摸到了什么,眉头稍皱了下,但也只是稍纵即逝,很快便又摸不到了。
“给我说说兄长吧,宋姐姐,你给我说说他的这些年吧……”
婉婉紧紧捏住她的手,宋眠只好暂且先收回思绪。
她扶着婉婉先往软榻上去坐着,而后娓娓道来,这些年与钟牧实则寥寥无几地几回见面,从一线痕迹中,便得以窥见他过去那些年的经历。
榻上小桌一缕幽幽的檀木香,袅袅飘了小半个时辰。
宋眠的话音浅淡,后来又道:“你哥哥不想教你伤心,也从未觉得你忘记过去有何亏欠,他只会为你的快乐而高兴。”
事实确实如此,可事实也教人心酸。
傍晚时分钟宅外回来有侍卫传信,是陆珏的意思,接婉婉前往府衙见钟牧一面。
外头马车已然备好,婉婉临走不忘带上宋眠一道,二人一路疾行至府衙,门前领路的衙役却竟没有将二人领去天牢,而是后头供衙役们歇息的厢房中。
进院子时,婉婉在廊下看见夫君在和枢密院的人说话,便是杨琛。
杨琛是个无心无情之人,他原以为面前的靖安世子与他是同类,眼中只有权势,甚至权势也并非所求,要的只不过是登临高处俯视下方的孤傲不胜寒。
是以杨琛心中难免对这位世子爷多有顾忌,直到……
直到昨日牢房外,这位向来以清冷孤绝示人的世子爷寻到他,说家中夫人见不得血腥,要将钟牧提出大牢就医问诊,次日才好安排兄妹二人相见。
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不再是无坚不摧。
杨琛心中有说不上来的可惜,也可怜那魏国公府,几次三番地触他逆鳞,却连剑刺要害的道理都没探究明白,好不容易碰到了,也就挨了个边儿。
太子一党但凡有靖安世子,现如今的龙种中,怕是挑不出足以一决高下的了。
这厢婉婉与宋眠一同进了厢房中,钟牧早已收拾妥当在桌边等候。
他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便从桌边站起身来,转过身去看,日光在屏风上照出两道细细的影子,他不必看清也分得出谁是谁。
宋眠先走出来。
二人也算相识多年,看钟牧至少还完好无损,勾唇笑了下便不多话,回身朝藏在屏风后还在吸气的婉婉招了招手。
到底多年未见,她除了在梦里,也不记得更多关于兄长的事。
婉婉眼下有些紧张,从屏风后露出脸来朝桌子旁的男人看了眼,两人相似度极高的眉眼在此刻很能缓解她的紧张。
怔忡片刻,她才喃喃唤了声,“哥哥……”
似乎有些生疏,钟牧面容稍显苍白,闻言却也爽朗勾唇,又如小时候一样冲小妹展开了双臂,“小糖豆,过来。”
话音才落,终于见原本拘谨的小丫头放开手脚,快快地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哥哥!”
两人藏在血脉中的亲近,无论何时相见都仍旧可以单凭一句话、一个拥抱而复苏过来,并非记忆的消散便可以隔断。
唯有门外正打算踏足的陆珏,透过屏风虚空朝里看了眼,又退了回去。
从前小丫头答应只准他唤的小名,现在被别人光明正大地唤了,他的小丫头也正抱着旁的男人,纵然那男人是她亲哥哥,也教他眸中浮出冷意。
男人内心的占有欲浓重得无法忽视,却又不能做什么,索性回避些许,眼不见心为净。
回程时已近至日暮时分,马车上只剩下陆珏和刚因为与兄长重逢而高兴地哭唧唧的小猫咪,宋眠留下来替钟牧治伤熬药。
婉婉的眼睛红得不像样子,不敢再擦,怕把皮肤擦破了,也不敢教教夫君看,怕他又要说她爱哭鬼。
只好躲在夫君怀里,将眼泪都哭在他衣服上,很快就洇湿了一大片。
她抽噎噎得还记得问他,“夫君,我很担心哥哥,他在那里还会不会再受伤?”
府衙里的恶人用刑太过狠毒,兄长那样常年习武、身体强健之人,短短几日便已元气大伤,婉婉真是恨不得把那些用刑的人都抓起来如数奉还回去。
陆珏将人抱在腿上,指腹极轻地去摸她腮边的泪珠,闻言倒有些酸酸的,“如今满眼都是哥哥,都不记得夫君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