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曲拿起了这张纸，仔细地阅读着条款。在既定的模板上，林江楚又添加了一些条款。在落笔处的数字上，骆曲瞪大了眼睛。

他的反应在林江楚的意料之内。林江楚见到他竟然能忍住抬头看她的冲动，心里对骆曲的信任增添了几分，也不枉她在预估的价格上又加了一倍。别说是作为回江南的路费，这一路上的花销也可尽够了。

这个数字看起来夸张，却是在林江楚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作为第一次交易的陌生人，林江楚权衡过后，谨慎地提供了相对超出的价码，在人情上加压。

她笑着开口，声音清亮柔和：“骆先生，在下家中长辈也曾劝诫我：做生意，一看诚意，二看运气。其他的都是人事可为，但是一个人能给多少诚意，全看此人心性和胆识，再加上运气，非天命不可造就。

今天能与骆先生相逢，也是缘分。您出具了您的诚意，也该轮到我来做些表示。”

骆曲没忍住吞了口唾沫。这份信任自然不是白来的，有些新加的条款就直白地指出，骆曲需要留下部分关键的货物，作为押金；等还完了钱，可以亲自派人来取，也可以请钱氏商行的人过来领取。除此之外，如果骆曲在规定的时间内不还钱，林江楚有权向距离最近的钱氏商行索取在本金基础上上浮多少成的利息。

骆曲心里算了算，一咬牙，签名、盖手印、盖上钱氏商行给他的印章。

笔墨和印泥都是早备好的，骆曲看着纸上红色的手印，一时间以为自己留了个血手印。这自然是个幻觉，但是他很清楚幻觉的缘由。

——面前这个年轻人，她聪明、冷静，有快速判断危机和风险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她加上的条款已经考虑到了方方面面，他竟然挑不出错来。

敢于孤注一掷，并且有为这份堪称疯狂的胆量买单的底气。

林江楚坦荡地任由所有人打量，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隐藏自己的身份和计划，也不会畏惧别人眼光中对她财力的刺探。

是，如果有歹徒趁机起意，想通过玷污她名节的方式来逼她下嫁，获取她的财富。

可是，通过今天这次交谈，她相信，骆先生一定会约束好他手下的人的。

对于骆曲眼中的探究，她一笑而过，收起了一式两份的契约。

“现在天色已亮，骆先生可在楚庄住下，等到明天休息够了，在县令那儿过了明路，盖了官府大印，契约上所写的钱将会一分不少地送到您的手上。”

骆曲朝她拱手告别，林江楚还了一礼，穿上了斗篷离开。

王木仍像来时一般提着灯走在前面，一帮仆役跟着林江楚回到了府里。

青金确保林江楚的手已经好好地按照林掌事的要求保养完毕了，才垂下手，等候林掌事吩咐。

没过一会，她听到林掌事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下，小心上前询问。

林江楚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

青金行礼以后，灭了房间里的灯，拉上窗帘，才后退离开。

林江楚用烘热的布敷了敷眼睛，就摘了下来。她靠在躺椅上，两眼看着天花板，身体蜷缩起来。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第13章

和骆曲商队的契约定下，林江楚立刻使人支了契约上写定的银两交予对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尽管这是一桩双方互利互惠的生意，但是骆曲在接到一匣子银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眼眶湿润。他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部分银票揣进了衣袍最贴近胸口的地方，发现匣子里还有些碎银。骆曲抬头看向王管事，对方的手拢在袖子里，脸上的笑容极和气：“银票终究太打眼，我家掌事特地拜托我将其中一些银两转换成碎银，望骆先生不要介怀。”

骆曲握着匣子的手用力地攥紧了，他干瘦的脸上有着岁月造成的沟壑，因为情绪激动而挤在一起。过了片刻，他从鼻子里呼出一口白气，让身边的亲随把匣子收好，朝王管事郑重地拱了拱手：“劳驾王管事为我转达对林掌事的谢意，她所托之事，骆某一定尽力而为。”

王木朝他拱手回礼，商队的马吃饱了粮草，为首的白马打了个响鼻，马夫扯了一下绳子，队伍慢慢地朝着地平线而去。

王木站在原地，眯着眼，脖子缩在皮围巾里，看着一行人马渐渐消失在灌满雾凇的树林中。

听完王管事的回报，林江楚一时半会没有说话。她不开口，王管事也不敢擅作主张离开，便恭敬地在一旁等着。

她看着远方，眼神愣愣地，想着舅舅的样子出神。

已经有将近一年半没有见到舅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