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倏然想起了在襄邑时她跟自己说过的话,她跟在崔元熙身边的那一年多,终日迎来送往,辗转于朝中重臣的床榻,过得宛如家.妓。
日子过得太久,面对这样明媚烂漫的兰若,她几乎都忘了这一段。
见姜姮缄默不语,崔兰若笑了笑:“我倒不用等着送上门让这些男人来嫌弃我,我先离他们远远的。他们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他们呢。”
她笑得身体发颤,复又靠在姜姮肩上,像小女孩般呢喃:“只有你没瞧不起我,只有你拿我做好姐妹,姮姮,你不会也丢下我吧?”
姜姮贴向她的脸,郑重道:“不会。”
她怀中的晏晏亦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去勾缠崔兰若的手,学着姜姮的腔调,含含糊糊呢喃:“不会……”
两人俱笑了。
崔兰若调侃:“这孩子呦可真是随她爹,小小年纪鬼灵精怪。”
姜姮原本正笑得眉眼弯弯,闻言笑容微敛,似隔纱观花,透出几分凄暗。
崔兰若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将话题引开,三人顺着一泓石桥拾阶而上,任清风拂起衣袂,在习习凉爽中赏花观景。
她们清闲快活了几日,等来了一个意外之客。
先是燕禧殿的内侍舍人来送过几回胭脂柴钗环,名目再充分不过,崔兰若到底还姓崔,与崔太后同宗同族,她晓得官家在此处金屋藏娇,关照关照自己的侄女总在情理之中。
崔兰若维持着体面,周到地谢过,一转身便将那些螺钿匣子束之高阁。
崔太后送来的东西,她和姜姮都不敢用。
如此来往了数日,崔太后派了一个更有分量的人过来。
崔兰若和姜姮正聚在树荫下研究时下最流行的杂记话本,为将来回槐县继续开书铺做准备。
从才子家人说到朝堂权谋,自然是很拙劣的朝堂权谋,同她们在现实所见全然不能相比。
姜姮皱眉:“这也太夸张了,说什么皇帝和自己的叔叔抢女人,且不说命妇单独入谒有违礼规,那三宫六院什么美人没有,皇帝怎得偏就看上比自己大十岁的女人?”
崔兰若道:“什么叫宫闱艳史?就是越离奇越诡异才越吸引人,你信我,上这一本,保准会被抢购一空。”
姜姮还有犹豫:“我们开得是正经书铺,这……”
两人正争论,行宫内侍在身后道:“两位娘子,顾学士求见。”
姜姮拿书的手一抖,书页哗啦啦合上,在书脊上留下一道极浅的胭脂痕。
堂堂殿阁大学士亲自来了,是没有理由不见的。
两人正整衣袖要起身,内侍补充了一句:“顾学士求见崔娘子。”
崔兰若与姜姮对视,心道这倒是奇了,顾时安好不容易来,竟然舍得不见姜姮。
她向姜姮投去询问的眼神,姜姮沉眉思忖片刻,冲她点了点,自己坐回河畔抱石上。
内侍引着崔兰若一路去殿阁,进去之后,正见一个挺秀身影站在窗前,褚袍纱帽,横襕玉带,极儒雅又矜贵。
崔兰若没出声,而是循着顾时安的视线看过去,见那扇窗正对着河畔松荫,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窈窕丽影,朦胧侧面,美若游仙。
原来从这里可以看见河畔的人。
崔兰若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正想着是咳嗽一声还是重碾碾地提醒他,他却早就知道她进来了,平静道:“崔姑娘,别来无恙。”
当年崔兰若曾随崔元熙前去襄邑与摄政王谈判,与顾时安有过几面之缘,记忆中他是个俊秀耿直的朝臣,总跟在摄政王身后,风采灼灼,周围人都说他前途不可限量。
但崔兰若被荣康帝抓入崇政殿后,却听说顾时安投靠了崔太后,深受宠信。
她看不透这些权欲交错下人的真面目,可她能看明白,眼前这位顾学士和摄政王一样深爱着姜姮,只不过一个人的爱太疯狂太炙热,而另一个人的爱太压抑太内敛。
崔兰若在心底幽幽叹气,冲着顾时安屈膝敛衽,客客气气地道:“顾学士。”
顾时安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人,转过身,冲崔兰若端袖还礼,指向一旁的矮几席榻,道“坐吧。”
茶水是新斟的,白茫茫的茶烟缭绕于周,带着清苦的气味。
顾时安开门见山:“太后的意思是,崔娘子既然已被官家看上,那不如就势回到官家身边。这位官家既不是太后亲生也不是太后养大的,两宫关系一直若即若离,娘子在官家身边,时常说和,说不定能令母子关系亲密起来。这于公于私于社稷,都是一件好事。”
崔兰若十分佩服顾时安,能将一通鬼话说得如此面不改色。
梁潇早先教过她,不能答应得太痛快,若是太痛快了,怕是崔太后会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