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之后(4)
遗憾的是,崔珩似乎在与恩公怄气,完全反着方向长。
目光落在崔珩干燥起皮的嘴唇上,薛采料想他一定口渴,于是从牛皮囊中倒出半碗水,将一团纱布浸湿,慢慢挤入他的嘴里。
薄唇紧闭,水流顺着脸颊滑落,枕边褥子湿了一大片。薛采反复尝试了多次,无奈地发现这个方法一点也不管用。她想了想,自己先喝一口,然后与崔珩两唇相贴。
半碗水即刻见底,薛采又倒了半碗。有了先前的经验,这事做起来驾轻就熟,还颇有心得。那就是喂水的时候,得同时往下捏崔珩的下巴,这样会容易很多。
就在薛采俯身将嘴凑近的刹那,崔珩蓦地睁开了双眼。
他目光冷冽,眸底杀气汹涌,一点也不像刚刚从昏迷中苏醒的人。
四目相对,薛采着实怔了怔,却没有停止动作。她一瞬不瞬注视着崔珩,缓缓拉近两人间的距离。呼吸相闻,崔珩往左偏了偏脑袋,躲开了。
薛采双臂仍撑在他的左右,见他不理自己,默默将水咽进了肚子里。
她搁下碗,端端正正坐好,又惊又喜道:“小恩公,你醒了,这真是太好了。你还口渴吗,要不要再喝点?”
崔珩对自己目前的处境还不甚明了,扭头看了看薛采,眼中是浓烈的讥诮与不加掩饰的嫌恶。他断定这是新一轮折磨人的把戏。
孔鎏对他可真是煞费苦心。
薛采被他瞧得心底发毛,浑身难受,好像刚才喂水的举动使她沦落为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她如坐针毡,想起戏折子里讲过男女大防,名节是万万容不得玷污的,当即羞愧难当。只怪她长在山野,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惯了,对三从四德,规矩礼数不甚在意。
薛采一脸诚恳的致歉道:“小恩公,我只是怕你口渴想把水渡给你,不是有意轻薄,还望你见谅。”
崔珩许久没对人说话了,嗓子发涩,徐徐吐出一个字,“滚!”
他声若蚊蚋,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不行。”薛采不假思索,断然拒绝,“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躺在这儿。而且外面呵气成雾,冷得要命,我与你挨在一起暖和些。”
崔珩挣扎着想爬起身,但稍微动一动就牵扯到全身伤口,疼得额头沁出冷汗,身体微微颤栗。
他目光似寒刃,一字一顿道:“你不走我走。”
“别。”薛采吓得连连摆手,不顾崔珩的抗拒扶他躺好,叮咛道:“小恩公,你千万别再乱动,当心伤口。我把瓷碗放在你手够得着的地方,如果有什么吩咐,只需将碗打落,我在舱外听得见。”
说完,她就到了外面。
“雪鸮”融化在了浓雾里,如果不是脚下踩着木板,薛采差点以为自己置身于虚空之中。风似乎比先前更猛烈了,船身摇晃,她感觉全身血液即将凝结成冰,不停地跺脚取暖。
咚——
有什么东西砸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薛采打了个激灵,心急火燎冲进去,一叠声问:“小恩公,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快让我看看。”
瞧见崔珩安然无恙躺在床上,紧张的情绪消减了一半,又充满关切地问:“是不是渴了?我喂水给你!”
崔珩不由自主想起她给自己喂水的画面,心里直犯恶心。
他心底一阵冷笑,笑孔鎏才思枯竭,打算故技重施。这次千挑万选从风月场所买来的姑娘与上次相比无甚差别,一样的没脸没皮,看似清纯明艳,实则肮脏龌蹉,以为衣着打扮质朴些,就可鱼目混珠。
她一口一个恩公,冷漠如他有生之年可从来没有出手救过人,哪能担得起这声尊称。
如果不是身负重伤,早该将她一剑封喉。
崔珩目不斜视,自始自终盯着正前方,连眼角余光都不愿意施舍给薛采,似乎看上一眼就会弄脏他的眼睛。
他恶声恶气道:“滚出去,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否则,他怕遏制不住杀人的念头。
薛采有点儿莫名其妙。明明是他将碗打翻在先,她才会突然闯入,怎么竟惹得他如此不快。转念一想,也许是无意中碰倒的,那她不仅白白担心了一场,还搅了他的清净,难怪他会动怒。
罢了,这一回算她咎由自取,因而默不作声承受了崔珩无端端的怒火。
本来嘛,报恩就不是坦途。小恩公遭人摧残,性情变得喜怒无常,暴戾恣睢也在情理之中。
等他重新振作走出阴影,必然会有所好转。
薛采如此想着,往船舱外退去,末了忍不住叮嘱道:“小恩公,你重伤未愈,请早些歇息。”
她在外面找了一个稍微避风的角落,抱紧膝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困意袭来,薛采实在顶不住了,须臾就坠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