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之后(3)
城主宅邸戒备森严,每日有三班披坚执锐的士兵轮流值守。大抵是谢舫四处树敌,才需要调动这么多兵力保护。
他可真是沐猴而冠,令人作呕。
薛采在暗中观察了数日,终于决定在新月那晚戌时守卫交接之际动手。
金乌西沉,她早早匍匐在屋顶上屏息凝神,直到黑暗彻底笼罩大地,才伺机而动。
但她年轻气盛,又因为恩公的惨死义愤填膺,所以一见到谢舫那张奸邪刻薄的脸孔,就压不下腾腾怒火,气急败坏地拔剑出鞘。
令人挫败的是,她被倾巢而出的侍卫围困在了中央,连谢舫的衣袖都没碰到。
结局如此,也只能怪她自己经验尚浅却鲁莽冲动,仅凭一腔热血行事,完全不计后果。
一方面严重低估了谢舫的实力,另一方面太过高看自己。明明孤立无援却妄图冲破固若金汤的防线擒获谢舫,结果被现实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不仅品尝到了失败的苦涩,还受了点皮肉之苦。
但此行并非一无所获,她清清楚楚地听见,谢舫志得意满地与身边人说,恩公独子崔珩早在大半年前就被羁押在了琼州崇明岛上,日子很不好过,恐怕这辈子都难以翻身,等待他的结局唯有客死异乡。
薛采想,既然恩公已驾鹤西去,那只能向他的后人报答如山似海的恩情。于是乎不等伤口痊愈,便迫不及待的重整旗鼓。
临行前,她做了三件事。
其一是在恩公墓前重重磕了三记响头,其二是重返衡山搬空了存放在库房里的火器,其三是花光了身上所有积蓄打点行装。
这一次,她吸取教训,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踌躇满志驾着“雪鸮”南下。到了琼州,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以卵击石,每一步都走得慎之又慎,步步为营。
也许是恩公在天有灵,庇佑着崔珩也保护着她,所以才能如此顺遂,不费吹灰之力就逃出生天。
眼下至关重要的是替崔珩治伤,若不及时将他的胫骨接上,那两条腿就直接废了。
薛采也想赶紧上岸寻找名医,之所以舍近求远往大海深处航行,是因为今夜之后,沿海周边会布下天罗地网。
从崔珩的遭遇看,那伙人必定心肠歹毒,睚眦必报。一旦嗅到她与崔珩的气息,就会像疯狗一样猛扑上来。她自顾尚且艰难,带着昏迷不醒的崔珩就愈发处于劣势了,所以才铤而走险,另辟蹊径。
这片海域与琉球相通,商船往来频繁。海上条件恶劣,常有船员莫名其妙感染恶疾,商贾为了诸事平安往往出大价钱聘请医术高超的大夫压阵。
若能与商队邂逅,她和崔珩便有绝处逢生的可能。
第2章
薛采为崔珩上完药,将他十根被人拔了指甲的手指用棉纱布仔细包扎好,然后替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这是回衡山时顺手从师父的藤木箱子里取的。师父向来注重口腹之欲,年逾不惑更加恣意妄为,完全放弃了约束。结果可想而知,未满一年就将自己吃成了油光满面,大腹便便的胖子。
连山下桃花村的孟裁缝都禁不住抱怨,为师父量体裁衣越来越费布料。
师父的衣衫穿在崔珩身上,就像套了只宽大蓬松的布袋。横向够了,纵向却盖不住崔珩的小腿,瞧着很是搞笑。
可惜,薛采笑不出来。
崔珩原该是个鲜衣怒马,矫健敏捷的少年,此刻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病恹恹地任人摆布,让人既心痛又惋惜。
她不止一次去探崔珩的鼻息,有时候微弱的几乎捕捉不到,就趴在他的胸口寻找心跳。
这一晚,薛采寸步不离守在崔珩旁边。她接连数日睡眠不足,此时困得两眼皮直打架,却不敢打一个小盹,担心沉入梦乡后,崔珩有个意外状况,自己无法及时反应过来。
圆形船窗被推开一道狭小的缝隙,窗外白雾朦胧,刺骨寒风倒灌进来。
薛采深深吸了口冷气,想借此保持清醒。她又一次帮崔珩掖了掖被角,尽管这床被子始终纹丝不动。
长夜漫漫,海上阒静无声。时光被无限拉长,黑夜永恒,仿佛永远到不了黎明。
薛采坐久了,不仅腰酸背痛,还感到无尽的乏味。船舱空间有限,连转个身的余地都没有。她只好保持僵硬的坐姿,托着腮帮子,开始研究崔珩的长相。
不可否认的是,虽然病态与瘦削折损了他的容貌,但崔珩五官生得极为精致。端详越久,越觉得他的模样无可挑剔,几近完美,换作从前肯定是个风流俊逸的公子哥。
薛采像是在欣赏一件工艺品,而不是一名异性。她的审美与常人略有迥异,在她看来恩公崔默武那浓眉大眼,方额广颐,霸气中带点粗犷,沧桑中怀有慈悲的相貌更具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