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322)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那便是伯劳同此人先前便交过手。
他们是认识的。
“别过去......”伯劳的声音低低的,眼睛却死死盯着不远处那褐衣老者,“他是安道院的人。”
安道院中人除去院长谢黎外,出师者皆有侍主,而未出师者不得踏出院门半步。此人孤身而来,年纪近乎与谢黎相仿,怎会是安道院的人?
而且,安道院中人为捍卫正道而生,即便同门之间多有摩擦,也不至于变得这么可怕吧?
肖南回内心的疑虑更重,但伯劳显然没有时机再说更多。
那厢薄夫人正低声同那老者说了些什么,下一瞬,那人的目光便直直向她投来。
“原来是青怀候府上的人。”
肖南回被点名,再无法站在原地不动,只得轻轻拍了拍伯劳的手背以示安心,随后便向那人走去。
“见过宗先生。”
她已经离对方很近,却依然听不到任何呼吸吐纳的声音,足以见得此人功力深不可测,不知是否会在肖准之上。
许久,那道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你认识我?”
肖南回抬眼,只看到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岁月在这具身体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却不能抹去其主人内在的某种气息。
那双眼仿佛能隔空将人穿透一般,那是常年习武之人才有的凌厉杀气。
肖南回呼吸一窒,随即垂下眼去。
“不认识,只是听夫人这样称呼,便自作主张了。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先生莫怪。”
那人的目光似乎就盘旋在她头顶,许久才移开了视线。
“今日到访宾客都要在懿园接受赐福,切莫忘记了。”
这话不知是同她说的,还是同那薄夫人说的。
而后者显然对这宗先生态度恭敬非常,已然飞快接过话头。
“请宗先生放心,肖姑娘同我等一起,定然不会缺席。”
老者对此没有回应,却径直走向方才射覆用的花台。
花台之上还残留一地绫罗绸缎、银盏鲜果,有几枚杏子被踩扁溅出几滴嫩黄的汁水来,在地上晕出一片水渍。
老者就盯着那块台子看了一会,突然挥袖拂出,那一地琳琅精巧便似被狂风吹拂一般,顷刻间滚落花台、落入一池湖水之中。
一直立在旁边的女眷们不禁惊呼出声、神色惶恐,无人再敢私声细语,整个偏院转瞬间寂静无声,只闻那些杯盏玉器沉湖时发出的气泡声。
老者缓缓收回衣袖藏于斗篷之下,弯着腰重重咳了两声,有些蹒跚地走到惊疑不定的薄夫人面前。
“自古射覆与藏钩令人生离,夫人还是应当克己守礼,少些游戏之举,也能令王府后院多生安宁喜乐。”
薄夫人闻言脸上一白,竟少见的没有多言,只原地立了片刻,便转身低声呵斥花台上的几名侍女,让她们带着各家小姐匆匆撤了下去。那绾绾显然还有些不甘,临走前狠狠瞪了一眼伯劳,提着裙角、气哼哼地离开了。
目睹一切的肖南回不知为何竟心生几分幸灾乐祸,对那老者的身份却更加好奇。
即便身为皇室祭司,也不可能胆敢在王府地界如此放肆行事。而如果仅仅只是一名祭司,是不需要这么好的身手和功力的。
她带着几分好奇想要再探究一二,可一转身,那人已经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薄夫人仍站在花台前,背影依旧端庄挺直,看不出丝毫破绽。肖南回心知自己今日的这场“刑罚”算是到了头,轻声告退后,便拉着伯劳离开了偏院。
方才还莺声燕语、喧嚣吵闹的花园一时只剩满园鲜花依旧光鲜繁华。
薄夫人环视四周,面上突然显出几分难以掩饰的嫌恶。
她不喜欢这些花草,她喜欢的是玉器金饰。这些花草每年花去她近一半的用度,最终也还是会化作一捧污泥,什么也留不下。
可她又需要这些花草。她知道王爷喜欢这些不能吃、不能用的玩意,当中最喜欢的便是那株据说价值连城的梅树。而她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其中缘由。
她时常静静地盯着那株树瞧,内心已将它伐倒了千百回,又将伐倒的树干当做柴烧了万千回。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那样做。所以她需要最鲜艳的花、最烈的香气。她要用尽一切办法去掩盖那株梅树的存在。
“小姐。”
薄夫人略微回神,抬眼便见自己的贴身嬷嬷正疾步走来。
王府的女主人又恢复了温软端庄的姿态,紧抿着唇盯着脚下一枚被碾碎成一滩烂泥的杏子。
“怎么样了?”
嬷嬷待离得很近后,才低声开口道。
“宫里来的那几位都还在宗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