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292)
肖南回心跳的有些不稳,下意识便想逃。可她清楚知道自己开罪不起宫里来的任何人,也只能换了营卫的布甲,重新梳了头发,硬着头皮去了前厅。
前厅正中站着两人,一人朱衣乌帽,手腕上挎着玉牌。那是皇帝身边的近侍才会佩的东西。另一人玄衣玉冠,却是那皇帝身边的单姓内侍官。
她上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焦松行宫,她与他那金贵的主子独处一室,还将对方的手戳了个血窟窿出来。
肖南回哀叹一声,心又跳得快了些,原地纠结了一番才走上前去。
这方一走出去她便后悔了。她如今被贬了官,规制上与以往又有所不同,单将飞地位不比寻常内侍,她还不知该如何行礼,那两人却已听得动静转过身来。
几日不见,那单将飞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似乎行宫发生过的事早已抛之脑后,可肖南回却觉得那笑容中多了些什么别的东西。
还没等她琢磨出那多出来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对方已经率先开了口。
“肖营卫无需多礼,我等前来只是为了替陛下传个话,顺便转交样东西。”
单将飞说罢,示意一旁的朱衣内侍将一个木盒子捧上前来。
“陛下提醒肖营卫,莫要忘了自己的誓言。”
肖南回愣住了,顿了顿才上前接过那沉甸甸的盒子。
紫红色的方正漆盒,上面既无螺钿装饰也无花纹,但那光滑如镜的表面和质地,决定了其品质至少是祭祀用度的档次。
微微用力,她推开盒盖,盒子里赫然是那日祭典她摔碎的班剑。
肖南回一时又是错愕又是好笑。她当日随口胡诌说是要找个上好工匠用金银重新将那玉剑镶起来,谁曾想今日居然被人拎着脖颈要求兑现诺言。
她亦从来不知,一个每日有无数奏章简牍要批阅、大小繁杂事要处理决断的人,竟然还有闲心来管这等闲事。
说到底是她自己说出口的话,怪也怪不得别人。
她硬着头皮合上盖子,垂首闷声道。
“臣必当谨守诺言,以表忠心。”
“如此甚好。”单将飞笑得圆满,眼角的笑纹都快飞入鬓角,他随后不着痕迹地招了招手,“还有一件小事。肖营卫可否近前些来?”
肖南回不明所以,只得凑近些。
对方立掌于口旁,声音也压低了些。
“今年三月的上巳节,陛下想要重开春猎呢。而这新晋武官的考核也就在那前后几天,是以各营校尉都忙得很,只得抽调资质纯良、又有经验的武官前往宫中帮忙筹备。”
所以呢?
肖南回眨眨眼,又看一眼那神神秘秘的内侍官。
单将飞轻咳一声,声音压得更低。
“光要营中不少人都推举你前去,陛下向来看重举贤任明,倒也不是十分看重资历,因此肖营卫你便得了这差事。”
等下,这怎么就成了她的差事?!
从她走马上任、调入光要营不过大半年时间,期间又几乎有半年时间她都孤身一人在岭西,光要营中除了夙平川、怕是连能叫出她名字的人都没有几个,究竟是哪个推举的她?!
而且,这能算是小事?!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才对。
肖南回神色复杂,只差将“推辞”二字写在脸上。
“这个......许是营中兄弟客套夸赞了几句,万万不可当真啊。何况微臣力薄人微,又方被革了官职,恐不能担此重任,万一有负陛下所托,岂不是......”
“欸!”单将飞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肖营卫怎么如此不灵光?!正因为你掉了官帽,武选的事你便躲了清闲,这新差事才会落在你头上。需知这武选年年暗流涌动,春猎却是闲差。所谓祸尽福至、否极泰来,你可要把握好机会啊。”
对方这套话术很是高级,一面打着为她好的招牌,字字说得是恳切真诚、苦口婆心,另一面却也摆出了立场,倘若她再推脱拒绝,倒像是她有些不识好歹、有意刻薄。
肖南回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只得以退为进。
“不知这所谓的筹备之事需在哪里当差?又都要做些什么?”
“好说好说。围猎之事已有多年不曾兴办,是以诸多细节需得随时同陛下沟通汇报,这当差自然是在城中。至于差事具体是什么,小的一个外行也说不大明白,大抵就是些马匹弓箭、围场走兽的事宜,肖营卫实在无需多虑。”
对方越是让她不要多虑,肖南回心底的焦虑就越发明显。
一想到在那焦松行宫内的种种,战栗和不安便袭上背脊。
直觉告诉她:前方平静无波的水面下有一个漆黑不见底的漩涡,她若向前,不知何时便回陷入其中、坠入深渊、永远不能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