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赶到时,一袭石青色袍服的谢老夫人正背靠五彩织锦批垫,闭着眼睛半躺在太师椅上,懒洋洋熏着艾。
身后的婢女手中握着艾草、天麻、穿山龙、活血藤等多种药材制成的艾灸棒,隔着一层覆着云母片的小竹笼,让那艾灸棒的药香和热度慢慢地渗透进老夫人的肩颈处。烟气缭绕,空气中都是艾草浓郁的气味。
云黛他们站成一排,恭恭敬敬与谢老夫人问好,“孙儿给祖母请安,祖母万福。”
听到这声音,谢老夫人才缓缓掀起松弛下垂的眼皮,浑浊却睿智的目光一一瞥过他们,“嗯,都回来了,挺好挺好。”
又稍微坐直身子,示意他们也坐下,一脸闲适地与他们聊了起来。
谢老夫人最先是问谢叔南今年的科考情况,谢叔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将今年的试题和录取情况都说了,末了,觉着自己得表表决心,便道,“祖母您放心,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孙儿回来一定认真看书,勤学苦读,三年后定要考中!”
“嗯,你有这个志气就不愁考不上。”谢老夫人点头,轻声道,“人呐,最怕丧气,一丧气,便是再聪颖能耐,也办不成事。”
“是,孙儿谨记祖母教诲。”谢叔南恭敬道。
谢老夫人又问起谢仲宣来,知道他在长安一切都好,就等授官入朝,也放下心来。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和和气气吩咐着谢叔南,“三郎啊,去前头请你父亲母亲过来,夜里就在我这院里一起吃顿团圆饭。”
谢叔南一听这话,明白了,敢情是要支开他呗。
不过想想自己待在这也尴尬,倒不如去找母亲说说话。
“是,孙儿这就去。”谢叔南麻利起身,给云黛和谢伯缙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抬步走了出去。
“云丫头,你过来替我熏艾。”谢老夫人忽然道。
云黛微怔,抬眼对上老夫人平静的目光,轻声应道,“是。”
她起身走到老夫人身后,接过婢女手中的艾柱,动作娴熟地在几处穴位上游走,从前她也经常帮老夫人熏艾,有缓解疲劳,强身健体之效。
谢老夫人将屋内下人都屏退,闭着眼睛享受着肩颈处舒适的暖意,带着鼻音语气闲适道,“还是你熏得舒服,看来你去长安一趟,并没忘了我教你的那些,甚好,甚好。”
云黛垂下眼睫,细声道,“祖母教诲,云黛不敢忘,我在长安闲暇时也有看书,先前还得了《针灸甲乙册》的后半册,祖母感兴趣的话,明日我给您送来。”
“好啊。”谢老夫人应下,又缓缓抬起眼,看向下首缄默不言的谢伯缙,唤他一声,“阿缙。”
谢伯缙坐姿笔直,迎上谢老夫人的目光,面容恭肃,“祖母。”
谢老夫人淡淡道,“你父亲母亲那边,你可说通了?”
听到这话,谢伯缙和云黛两人皆是一凛,老夫人心明眼亮,他们的事自是瞒不住她老人家的。
谢伯缙颔首,双手握成拳置于膝上,嗓音平稳,“父亲母亲已同意我与云黛的婚事。”
屋内静了两息,谢老夫人才慢悠悠道,“嗯,那就好,也省得我再费口舌了。”
谢伯缙和云黛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是欢喜。
祖母这边也是同意了。
谢伯缙正欲起身致谢,谢老夫人抬抬手,“自家人说话,别来那一套,坐下说吧,苦肉计对你母亲有用,对我没有用,也用不着。”
谢伯缙面色微僵,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祖母。”
谢老夫人见他这样,老眼一眯,也明白过来,敢情苦肉计这事还没让云黛知道呢?她也不想拆长孙的台,便不再提这,而是板着脸呵斥他,“虽说你母亲父亲同意了,但我还是得骂一顿你这混账!你姑母在信里将你们在长安的事给我写的清清楚楚,阿缙啊阿缙,你好歹也是一军统帅了,怎的行事如此鲁莽?你就算看上云丫头了,那也先回陇西,禀明你父母亲,咱徐徐图之……”
说到这,她感到脖子后的手微微一抖,扭头看了眼满脸羞红的云黛,轻叹一声,“你也是,脸皮子这么薄,他这般混账,你就该与你姑母告他一状,叫你姑母打他一顿才是!”
云黛咬着下唇,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伯缙也有些不自在,又咳了声,“祖母,你还是骂我吧,与她无关。”
“你以为我不骂你吗?我收到你姑母的信后,心里可把你这竖子骂了千百来遍。”
谢老夫人哼了声,轻声对云黛道,“好了,别熏了,坐到我身边来。”
云黛乖顺的将艾柱灭了,挨着谢老夫人坐下,一张白皙般的脸布满红霞,细声道,“祖母,我心里实在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