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刀明(16)
第五人手臂暴伸而出,一把捏住了他的下颌,往前一拽。少年的嘴被迫大张,一大口鲜红的液体从两排薄而尖利的白牙后喷出。二人距离太近,第五人本能地一偏头,仍有几滴溅在他面门上。
第五人身形急速向后纵出,脊背撞上朽烂的亭柱,整座百草亭摇摇欲坠,灰土茅草从顶上纷纷而落。他双目紧闭,只听见背后澹台泽喊了一声“第五!”几乎同时,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响。漫长得令人难以忍受的片刻之后,才是躯体轰然倒地的声响。
澹台泽情急之下发出的暗器并无必要;少年已经死了。
他本已无药可救,齿后还藏着见血封喉的剧毒。
他不是来交易的,也不是来杀人的。他根本是来求死的。
第五人靠着亭柱喘气,感到一双手扶住了他。耳边是澹台泽担忧的声音:“第五?”
第五人呼吸稍定,做出一个不是很合格的笑意。“我没事。”
“你的眼睛?”
第五人道:“还好,只是有些火辣辣的。”
澹台泽道:“我看看。”
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第五人的眼皮,带来一阵水流般的清凉之感,浇灭了眼睛烧灼一般的疼痛。
澹台泽的体温一向不高,冬天时指甲经常会冻成毫无血色的青白。他在朔州城时经常穿得里三层外三层。
“如果我还留在这里,一定要冻死了。”与漆雕明告别时他如此说道。
第五人喃喃道:“我不会从此看不见了吧?”
澹台泽道:“不会,你应变很快,沾到的毒血有限。毒性虽然剧烈,并不罕见,我可以配解药出来。”
他指尖轻柔地按压着第五人的眼皮;清凉之感中突然掺进一丝蚊虫叮咬般细微的刺痛。随后这刺痛也逐渐褪去,只剩下彻底的麻木。
视觉和触觉都消失殆尽。第五人置身于前所未有的黑暗之中,这感觉并非丧失了什么,倒好像他从来没有过眼睛这种东西。
澹台泽的叹息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现在你才是真的看不见了。
☆、第 8 章
时近午夜,暗淡星光也已隐去。到处都是黑暗。
夜空的黑暗无边无垠,江水的黑暗似要将人吞噬,苇丛的黑暗里藏着虫虺。亭楣上残破的匾额,脱落笔划间斑驳的黑暗生着细小的木刺。
但没有一种黑暗,能比拟第五人此刻眼前的黑暗。
他摸索着转向澹台泽的方向,勉强地微笑了一下。“澹台,这实在不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
澹台泽声音十分冷静。“你从来没想过我会要杀你吧。”
第五人道:“不,我只是说,你如果要杀我,根本用不着这么费事。”
他话音刚落,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破风之声。
这声音本来极其微弱,即使在如此寂静的深夜,在江水流动和风拂长草的映衬之下也不过像个幻觉,在他耳中却如同惊雷一般。他轻轻侧了下身,三支沥血针钉在他旁边的亭柱上。
澹台泽的声音隔了一会才响起。“你现在还认为我的准备费事吗?”
第五人靠着亭柱慢慢坐下。他能感到自己的血液在变得粘稠,变得冰冷,在四肢百骸间徒劳地挣动,却无法留住飞速散失的热度与力量。
这场面与他入江湖至今遇到的种种险境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他曾无数次死里逃生,反败为胜,从种种绝境中全身而退。他有信心防范无论是何种的对手。
但他从来没想过要防范澹台泽!
第五人努力稳住神志,笑道:“只要你想,随时可以毒死我一百次。”
澹台泽漠然道:“太烈的毒,是会即刻被你发觉的。”
第五人道:“李冉是你的病人吗?”
澹台泽道:“他是个天才,我救了他的母亲,他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他的声音缥缥缈缈,似乎隔着千山万水,从四面八方笼罩,带着不真切的起伏,第五人几乎无法分辨声音的来路。
这实在像是一场稀里糊涂的梦境。如果这是一场梦境,他愿以他所有的一切来交换。可惜的是,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他只好说:“澹台,告诉我哪里做错了。”
澹台泽迟疑了一下。“你还记得萆荔吗?”
他始终离得很远,仿佛还在提防第五人可能藏有的后手。毕竟世上无人比他更了解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纵使他双目已盲,毒发濒死,不到最后一刻,澹台泽不敢大意。
第五人沉默了一瞬。“小姚的心痛之症,唯它能治。”
澹台泽道:“我们刚认识时,你问我的陈年痼疾要如何才能根治。我告诉过你,只有一种解法。”
第五人道:“萆荔。”
澹台泽道:“所以你并不是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