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乌行+番外(342)
闻言,付尘几下从床上翻下来,将床被一一叠好。
他走近书桌,半人宽的桌上平铺一土黄砂纸,四边垂落在桌围,模糊看去,细密标记自中向外扩散成疏密不一的蚂蚁团块。付尘抬头看了眼桌后的宗政羲,见男人一手撑着卷边,也不避他,于是道:“这是什么?”
“仔细看看。”宗政羲将垂落在边的砂纸托上来。
付尘又低下头,见那时而弯曲时而竖直的标记却是极有规律地堆砌而成,相互间再行勾连,轮廓断缺处,便与心中一幅极为相熟的图卷接上:“这是地图?”
宗政羲颔首。
付尘眯眼在心中覆上图色,又道:“是胡羌的地图。”
宗政羲低眉,指向地图左下一处,道:“你看这几处。”
“胡地一直沿东行,现存可知极处为胡燕两地之间一片无主荒林,林后是怎样地形?在燕地西北出可还有通路?”
“同样的道理,”宗政羲指尖转向右下,“若没有这群山,胡羌东南部称得上军仗必争的战略衢地,格鲁卓雪山群为东西走向,此处的山群显然也并未隶属其中,若是能探解其中地形走向,照样也可成就一块福地。”
付尘凝视着男人指尖所至的那块空白,默然不作声。
“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宗政羲顺口相问,抬眼看他,见他又在愣神,开口道,“……没睡醒?”
“这个地方我知道,”付尘抿唇,音色平静道,“我幼时曾居于山林八载,便是在此处一山中。”
宗政羲不说话了。
“我当时在山上山顶见过一石碑,上面有两字‘无名’,或许这正是此片山地名号,”付尘坦诚相告,“山中林木鸟兽俱与平常山川无异,唯独缺少人迹,丛木混乱,兼有奇人在其中以自然为形,故布疑阵,常人难以绕进,进去后也极难再出来。”
“那你当时是如何进山、又如何出山的?”宗政羲问道。
付尘抬头,正对上男人深湖般的眸子,现在那其中正盛着一层浅浅的探究之意。
他的喉结动了动,转将视线落在地图上,道:“我幼时和母亲相依于昙县,十二岁那年县里有人家发烧,娘亲当即要带我离县到别处去,我贪玩,同东家的少爷耽搁了一日,后来在离开的路上便开始起热,当时昏厥不知人事,只知娘亲背着我四处访医,醒来后便在山中了,山里只有一间竹屋,没有人。直到八年之后,突然有一白衣人将出山阵图给我,是他告诉我,娘亲是自折阳寿换取我命。”
付尘使劲用指尖刺了下掌心,直到痛意自经络蔓至大脑,他方道:“……我的罪过,或许便是自那时起罢。”
房内安静无声,付尘抬头看了下宗政羲,发觉他也在凝神,似在思索什么,他补充道:“是真的。”
“希圣二十二年昙县时疫流发,全县百姓尽亡,”宗政羲眯起双目,视线转向付尘面上,“竟还留有活口?”
“时疫?”付尘惊道,“……我不知那是时疫,当时娘亲只告诉我是工期到了,预备去临城的下家……后来我再到昙县,确实寻不到人,民房店铺也弃置未用,许多已被山匪强占自用,只是……从没听邻县的百姓兵卫说是时疫所致。”
宗政羲面色寒光乍现,沉声道:“当年我在边陲闻讯,带上几名军医亲去探查情报。到时,除了封锁沿线的翊卫官兵,城中自县丞至百姓,已无活迹。时值夏日炎炎,前往帝京的奏报一推再推,后又被姜贼扣下不表,再等后来向上重提……千余人性命不过一声叹息。”
付尘紧跟着闭眼,无言相对。
“其实,”付尘打破沉默,硬转了话题,道,“便在几月前,我落崖后遇救,醒来发觉却是在同样的一个竹屋里,同我十多年前住过的那间一模一样,我可断定又是到了无名山中。看来这山中迷阵,并非无人可解,或许我见过的那个人是背后的操纵者。”
“你又碰见了当年那个白衣人?”
“没有,是一个少年人,”付尘蹙眉,逼自己忆起细节,道,“……对,他言称自己是南蛮王族少尊主,唤……苻昃的……不过听他言语,好似是同那白衣人相识。”
宗政羲眼皮一跳,眸中晦暗不清,低声喃喃道:“和苻璇有关……”
“我从前没见过他,”付尘补充道,“那个苻昃应当也不是长居于山中的,更像是替旁人办事,我记起他后来在言语中好似提及救我之人是精通毒蛊巫术之人,想来或许就是那个着白衣的,只是没有再见过他。”
“看来,”宗政羲道,“这块地方还和蛮人还脱不掉干系了。那你可还记得你所说的那个白衣人有多大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