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乌行+番外(341)
付尘一噎,在男人稍显冷漠的注视下躺上床,搭上被。多少年没有人管过他,骤然有个人这样命令,他只觉古怪而别扭,或许还有一点隐秘的新奇,他选择放纵自己跟着男人的指令行动。原本以为心中所想甚蕃,应当是同往常一样难以入眠,然而却在脑袋沾上硬枕的一刻,自周身传来彻底的松懈和踏实感,这种久违的难得令他眼眶一热,仓惶闭上双目。
太阳穴间嘣嘣的鼓噪混沌也随着青年有节律的呼吸渐趋沉放下来。
獠牙收掩,眉目安和。
宗政羲转椅到床边,将膝上搁的裘衣抖了两下,一层灰哗哗地下落。他干脆掀了个面,铺在那床棉布被子上面,注意到青年此刻少见的安静颜色,手间动作一停,有什么东西在心头抓挠一把。
“傻子,”宗政羲低声道,似嘲似叹,“有衣服路上不会穿……”
他再将被子连带着裘衣向青年脖颈边上提了提,一边顺势搭上青年露在被外的一节手腕,须臾,眼光闪了闪,原本平淡的目色骤然冷降下来。
宗政羲指尖下意识用上了些力道,也不顾床上人是真睡还是装睡,沉声道:“染了风寒还敢喝酒?”
他这才醒觉方才青年面上不正常的红色也不全然是酒液所致,酒水确有御寒功效,但病中贸饮不过是在身体虚弱时以毒攻毒,于周身经络循环更是有害无利,无异于自损根基。
宗政羲面色阴沉,方才他那一言既出,他立即能感受到青年呼吸有轻微的延滞,心中犹豫刹那,仍是没有出言戳穿他。
他望着青年眼皮悄悄滚动的动静,微微出了神,脑中骤然想起的是方才青年款带笑意的目色。他先前一直觉得这人同贾允于外形上无多相似之处,故而少有将二者模糊错认之时。唯独在方才那一眼中,几乎是复刻而来的熟悉眼波,霎叫他心思翻狂。
贾允容色一向温厚宽言,而这青年却不同。自他同他相识起便能感到其瞳孔暗处的凶煞戾气,只是掩藏得深,常在动过刀枪之时才能初现端倪,自到了胡羌之后,这股子险劲露出不少,却还是被抑着。
看似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观感,却汇聚为相同的坦荡正视,哪怕这人从前在军中扮作温吞怯懦的模样,但横刀劈刃时眼中划过的明澈坚毅是如何都藏不住的。
如何都藏不住。
宗政羲阖眼闭息,手掌暗自压紧了青年穴位,至阳真气自相贯入,血液流荡,脉管畅阻一一通进,热流运转不绝。
“殿下从军已近七年了,苦守边境不易,今岁冬日风雪酷寒,尤甚于往。何不回京看看,热闹之余,也好同挂念已久的亲人团圆。”来人褪了战衣,不过一身寻常短褐,面容谦和。
“我挂念的人不在了,挂念我的自然也没了。”
“呵,殿下记错了,还有一个呢。”
“……日日得见之人,自然无需挂念。”
“哦?那算是什么人?”
“不晓得……应当……且在亲人之上罢。”
第73章 第七三回
第七三回 -落笔立成摹图能才现,延时蓄为心思旁波起
昏暗的曦光刺破夜色,沙沙作响的脚踏声消融在雪地上,恍如成群夜行迁徙的矫兽。
赤甲军营临时扎在城外,却不察这四处通路之中,还有一处险狭山路,看似是天险阻隔,却成了这次夜袭的来处。昏昏酣睡的年轻燕兵,尚在梦中便被抹了脖子,难得有察觉这动静的,在临死的惊恐一面中将消息传递到旁边营帐里,而率先蔓延的,却是那一丝血腥味儿。
刀起刀落,硬闯入的汉子为这血腥味儿痴迷不已,浑都忘了何去何从。
救号声自营前扩散,到底这人声比不过血液的腥重味传得更久,飘至整个营地,又上升蒸腾,翻山越岭,跨越岐山天险,吸附在勒金王都的硬壁砖墙之上,销声匿迹。
墙内人同样沉浸于梦乡,只是血腥消弭在纯白的雪色空茫之中,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付尘睁眼后的第一感受便是宁静,脑海中不再有声音,但不令人惊恐。因这宁静自然舒适,就像从未沾染过的婴孩的一片皮肤,热乎的,柔嫩的。
他晃了下脑袋,回想起睡前的种种记忆,有的模糊成了梦,有的尚且现了个人形轮廓。付尘顺着腕间的热源,正看到了背光而坐,深邃眼眶陷进阴影的那人。
然后他就看到那眼睛缓缓睁开,正好朝向他。
付尘感到全身上下晨起的松弛又紧绷起来,呼吸都颤巍起来,却在扬起舌的一刻咽下了想要说的话。
“醒了就起罢。”宗政羲松开手,转动轮椅到屋另一头的书桌旁,留了个背影在后,“今日还有事情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