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阁(5)
肃慎唇形一动,徐晔看清楚了,分明说的是:我陪你一起。
然而他朗声道:“我也算是见过那狗太子,不管怎么样,本子是我写的,我来演,表哥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义亲王哈哈大笑:“我高兴,高兴!”
肃慎看着徐晔的眼睛,霎时间,在侯府里,陪着徐晔排演戏文的场景,又在这个时刻重合了。
丝竹婉转,梆子敲定,一出好戏就此拉开序幕。
第4章 第 4 章
徐晔一直被肃慎相当于是软禁在了郡王府里,名为长史,实际风言风语里,早就把他当作是当权者的——
金枝玉叶的前朝贵族公子,父子奴颜屈膝,在投降的一干人中间,谁人见到他不是一脸唾弃?
好像这样便能让这些满嘴忠义的人宽慰自己一样。
南巡是一件大事,少不得要作别饯行几天,郡王府里日日高歌宴饮,喧哗一直传到了后院。
富贵草木零落,旧人死的死,逃的逃,他连告别的人都没有。
一瞬间,徐晔居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一辈子胆小懦弱的人。
城破之时,他在城门跪迎漠北军,后来抄没王公贵族家财,他也是战战兢兢不敢动一下。
肃慎留下了侯府,徒有其表,里边已经是空荡荡一片。
侍妾下人散尽,他贫困交加,一病不起,如果不是肃慎,恐怕连安身的棺木都没有。
你和他不一样。
一道声音在徐晔耳边说道。
肃慎晚上来到徐晔这里,身上酒气熏天。
徐晔正执卷读书,听他来心下烦躁,火光忽地一跳。
肃慎凑了过来,浓重的呼吸直喷在脸上,他挥袖扇灭了灯光,屋里瞬间暗下来。
今夜月明如水,将徐晔的脸上覆上一层柔和的白光。
肃慎的眼睛异常明亮,徐晔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肃慎的额头缓缓抵上他,两人鼻尖相触,嘴唇几乎是贴在一起,呼吸交缠。
肃慎说道:“晔哥儿,你恨我么?”
徐晔垂下眼睛,“不恨。”
但也不爱,肃慎知道,他喃喃说了一声:“也好,也好。”
终于对着徐晔的嘴唇吻了下去。
车队乔装打扮,又兵分多路,肃慎和义亲王同在一路,徐晔又看到了昭阳。
她衣装暴露,露出胸口的大片肌肤,犹自跟义亲王调笑着,完全不顾旁人鄙夷的眼光。
她为什么会跟来?
徐晔知道一些漠北贵族都不一定能跟着去南巡,义亲王身份尊贵,自然不在话下,昭阳还是少女的时候,就说过,非宁远侯不嫁,可是——
宁远侯就是在江南死战四十日不屈殉国,还是义亲王下令屠城,她又何必去伤心地呢?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徐晔忍不住看向昭阳。
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活着。
晚上宿营的时候,趁义亲王和肃慎去打猎,徐晔悄悄过去,站在昭阳身边。
他说道:“你何必亲自去呢?难道不相信我么?”
昭阳收拾衣物的动作一顿,冷冷道:“与你无关。”
“昭阳!你听我说!”徐晔压低声音,看到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边,“你已经牺牲得够多了,交给我们吧,如果……如果太子殿下知道,我怎么向他交代?”
昭阳冷笑一声:“你天天跟着‘太子’演戏,恐怕早就忘了谁真谁假,我和你不一样,手刃仇人,虽死无憾。”
她眼中闪着坚定的目光:“不然我陪他这么久,为了什么?”
徐晔知道多说无益,他心头涌上一阵化不开的哀戚,定定地看着昭阳瘦小的身影消失在重重营帐之间。
夜风拂过,吹红了他的眼睛,忽然肩膀上覆上了一只手。
徐晔心头一跳,肃慎冷冰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已经是义亲王的人了,你在想什么?”他冷哼一声:“可别忘了,你和她的婚约早就做不得数了。”
经他一提醒,徐晔才想起来当年确实先皇有意将昭阳嫁给自己,但在昭阳绝食抗争了一周之后便无疾而终,如今的局面,肃慎却提到这件事,怎么看怎么荒谬。
徐晔苦笑一声:“难为你还记得……”
肃慎不由分说带着他往营帐那边走去:“从前的事,记不清便该记不清,有时候记性太好反是负累。”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如果不是再次见到摇身一变成了南安郡王的肃慎,恐怕他和肃慎初见时的一幕幕,也该记不清了罢?
“但我永远记得,是你救了我。”肃慎声音颤抖。
徐晔叹一口气,握住他的手。
肃慎简直恨不得周围的一切就此消失,那一瞬间,好像世界上只剩他们两个人。
他不再是新朝的南安郡王,肃慎也不再是亡国的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