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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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雷萨暂时还没开始洗澡。
他把洗手池的活塞关上,灌满冷水,屏住呼吸,把头扎进去。
……他是个多么失败的父亲。
……他会毫不犹豫地为了他自己而抛弃他的孩子。
……他惺惺地说他对雷蒙娜的遭遇感到多么痛苦,到头来,他对另一个孩子可能比对她更糟糕。
他从水里抬起头。他想,他不能这么轻易地承认自己的失败然后放弃努力。赫莫斯只是开始时不时注意不到他,偶然这么一次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没必要为了这样微不足道的事就想要扼杀自己的孩子……
赫莫斯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他把头重新扎进去。
他的忧患意识又开始窃窃私语。龙今天可以神游三天,对你不闻不问,那么以后会不会就能沉浸三年呢?等这个孩子出生,赫莫斯又要悉心教养她多少年?他们恋情的长度已经接近凡人的永恒,可对龙来说,那可能不过就是一个短暂的成长期。
他投入心血,全神贯注。啊,这就足够了。他收回放在你身上的目光,去看看除了你之外的人,这就足够了。足够他从令他昏头的爱恋中清醒过来。说真的,你这些年来到底做过多少值得他留恋你,而不是叫他对你失望的事呢?
……非常容易……太容易了……他向来容易引人厌恨,而不是叫别人喜欢他……
他不得不从抬起头换气。在镜子里,他对上了龙的视线。
“我搞错了时间,”龙立刻说,好像他过来就是等着说这么一句话,“我很抱歉,不会有下次了。”
帕雷萨没有在想他听到的保证。他想着:隐患。他想……
他笑了一声,对赫莫斯说:“当我的孩子是多么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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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莫斯脑内的剧本是这样的:他过来道个歉,帕雷萨也道个歉,他们之后再看情况谈点什么。具体是什么赫莫斯还没想好,但他知道摆一个欢迎交流的态度肯定没错。
帕雷萨又不按套路出牌。
好吧,最起码他出牌了,龙安慰自己。
“是不是可怜又有什么关系?”赫莫斯立刻抛弃了自己原本打算说的东西,顺着帕雷萨的话说下去,“你现在又不会面临什么艰难的抉择,我们不会让它陷入某种艰难的处境。”
帕雷萨垂下头,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说:“要是我说,我希望她不存在呢?”
赫莫斯愣住了。
必须说,龙真的不蠢,也很成熟,久经社交场,大部分状况都能游刃有余。可在帕雷萨面前,他还是总像个刚刚开始学着交朋友的小朋友一样,被他朋友的种种反应和话语搞得手足无措。
首先,赫莫斯想起了好几个月前,帕雷萨盛怒下的发言:我的孩子理应高于他父母任性的感觉!
很好,所以得把“父”删去,帕雷萨的孩子理应高于它母亲任性的感觉,而帕雷萨自己任性的感觉理应高于一切。
接着,赫莫斯想到:该怎么说服帕雷萨打消这个念头。
在他开始深入思考这个问题前,又一个念头施施然滑入他的脑海:
难道法尔蒂娜会在这个问题上反对帕雷萨吗?
不会。赫莫斯虽然没了解过法尔蒂娜,但很清楚帕雷萨为什么喜欢她:在她短暂的生命里,她一直是和帕雷萨意见一致,从不否决他决定的人。丈夫的附庸,妻子。
赫莫斯觉得他分裂成了两半。一半的他心想:你难道想在下一次他拿法尔蒂娜衡量你时又一次把她定为“令他愉快的”而把你定为“令他困扰的”吗?另一半的他心想:你为什么非得一直纵容这家伙反复无常的态度,忍耐他给你带来的不快和折腾?
你有权力——你有能力——
赫莫斯眨了眨眼睛,把视线暂时从帕雷萨身上移开。在他把那些渴望和想法压下去前,帕雷萨又开口了:
“对不起,我当时说的那些话让你不快了。我并不是想说,你没有她好。我只是想说,你对我很重要,从来没有谁能对我重要到这种地步。”
这又是另一个话题了。
“以及,还有,”帕雷萨又补充说,“我保证,我不会再用那种方法引起你注意了。”
他一下子抛来三个话题,赫莫斯憋了很久,还是想不出接下来该说的最恰当的话。于是他说: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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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并不能同时进行两个以上的话题。三个就更不行了。
帕雷萨在他故意制造的尴尬的寂静里打开活塞,看洗手池里的水旋转着流走。他想,实在太愚蠢了,和赫莫斯说那句话——龙从来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亏待了雷蒙娜。
赫莫斯不会在他面前叫雷蒙娜□□,但帕雷萨知道——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