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盅(84)
尸体的血顺着匕刃流下来,沾湿了手。温热的。皮肤也染红了。杀了这么多人,却是如今才终于知道原来这便是血的温度。
血的温度是没有温度。
心里什么感觉也没有。
是啊,今日真是个大日子。
霞光散去,云散去。太阳西沉了。
终芒站在喜烛摇曳的混乱厅堂中,一动不动,只微微垂着眼睛。鲜血从手间滑落在地上。
嘀嗒。
那血不只是凤独的血。也有她自己的血。
伤口在左手背上,笔直的一道,血淋淋中见了骨。而血肉中那枚小小的金属圆片已被一分为二,失去效用。
姑娘方才挥匕的动作实在太快,没人看清,只那么刹那间的一下,她是先划破了自己的左手,顺势才把匕首捅进了凤独脖颈。
她丢了匕首。面无表情地,手指刺进了左手背里去,又一发力,把那枚小圆片生生从血肉中扯了出来。
那圆片本是连着神经的。生疼。鲜血从孔洞里冒出来,红艳艳地爬在苍白的皮肤上,有些阴森。
但终于再也没有人能通过那些叫定位器的又方又平的东西一下子便找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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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又来了。
来得很快。
那又如何,她也很快。在“他们”现身之前,她已跑掉了,只留给“他们”一个狼藉满地的华丽喜堂。
第三十七章
人心是需要归属的。
若是有家可归,即使天寒地冻,天地间也有一寸暖。若是无处可去,即使春暖日照,天地是茫茫的,太大了,大得跟自己没有关系。
姑娘凤冠霞帔,一身是血,在夜色里跑。起初跑得极快,风似的,跑了不知多久,渐渐慢了下来,到处打量着。
分明是在这天底下一年一年长大的,喝这里的水,吃这里的饭,却怎么放眼四顾,哪里都是他乡。
是了。没有家了。天地再大,没有一个地方叫家。
也没什么认识的人了。
隐云寨的家人是死在自己剑下,六道城的故人也终于得了解脱,日夜牵挂的恋人不知身在哪里。
天地茫茫,只她自己一个人,枝上红梅被扯掉了所有的花瓣,形物尽散,除了一股意气,什么也不剩下了。
逃亡的第一个夜晚,是合衣睡在树上,姑娘做了个梦。
——那时候是深秋。
……
遍山枯黄,天地萧瑟。本该是寒凉的。
可人在其间,却只觉得热。心热。
隐云寨门前的老杨树底下,有个个子高高的人悠悠闲闲地站着,脚边摆了两只浇花用的小水壶,正笑着,笑得太好看。说是约她出来给树浇水,可小壶里连水也没有。
那时候两个人还没在一起吧,窗户纸没破。
终芒慢慢走过去,在不近不远的位置上停了,垂着眼睛叫他名字。“止衍。”
“小芒果,我昨天做了一个梦。”
止衍个子高,终芒整个人被他影子罩在里面,脚下意识地往后一踩,无意中踩上一片在太阳底下打瞌睡的枯叶。
咔滋。
枯叶一声脆响。
终芒僵住不动了。
止衍微微一笑,仍是他惯有的那种悠悠然的神情,出声吐字,不慌不忙。“你猜我梦见什么。”
“……我怎么知道。”
“我梦见你。”
止衍目光落在终芒脸上,后者觉得那被注视的地方像是被草尖刺了一下,痒,而且烫,还越扎越深。
她纹丝不动,视线落在止衍颈间,没有说话。
半晌。
止衍低低一叹,收起悠然,缓缓说,“你让我紧张。”
“……我?”
“你。”止衍说,“你总是让我很紧张,而我一紧张,就会把连夜想好的花言巧语忘得干干净净。”
花言巧语?什么花言巧语?
终芒缓缓地、缓缓地,把僵硬良久的视线移向眼前人脸上,望进一双眼睛。他正看着她,带着笑。
止衍道,“怎么办,我的甜言蜜语本来写了满满三张纸,但现在除了‘我梦见你’这四个开头大字,别的一个字也不记得了。”
“哦。”
“不如我便直言了,你说好不好?”
“哦。”
“我想吻你。”
终芒脚下的枯叶一下被踩得死死的,一点声响也没有了。
止衍道,“好不好?”
终芒没有说话,但视线一下子挪开,又望定止衍颈边。嘴边抿紧了。
没有回答。
止衍一言不发地看她一阵,用很低的声音说,“是不喜欢,还是不好意思?”
“……”
“如果是不喜欢,你眨一下眼睛,我会转身就走。如果是不好意思,那便不要眨眼。”
“……”
终芒没有动,嘴边抿得更紧。而眼睛,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