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盅(4)
隐婆几不可见地颤了颤。
右手,再一次不自觉地朝着已受了伤的左手伸了过去,有点疼,但,把那东西抓出来、抓出来……
“隐婆!”
寨人们急切阻了她自残的手,而她只喃喃碎念——
“江山壁……江山壁……”
第二章
木屋一楼。
屋中烛火绰绰,大家聚在这里,安安静静的,都往床上张望。
数人围在床边。
床上,隐婆在被子里睡得很沉,满布皱纹的脸上眉宇舒展了,似是睡梦中终于安稳,呼吸也绵长。
那只受伤的干枯左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寨里大夫正坐在地上给她换药,借着姑娘手里烛光的亮,动作很小心。
姑娘也是坐在地上,一手稳稳举着蜡烛,另一只手去给老婆婆仔细掖了掖被子,末了,又细心捡掉被面上几丝花白落发。
一根白发落进地上缝隙里。
几个寨里的中年妇人走到墙边去,打开桌上的大食盒子,里面装得满满的,饭菜一点没动过。妇人们压低了声音。“又是没吃东西,怪不得神志不清了,说胡话,连小旗子都认不出来。俗话说——长久不吃东西,饿了肚子,要出事情的。”
小旗子忽扯了扯络腮胡壮汉的袖子,怕把床上沉睡的老人吵醒,几乎是嘘着声音,“寨主,江山壁是什么东西?”
壮汉低声道,“是一种宝贝。”
小旗子追问,“什么宝贝?”
“江湖上那种宝贝,很传奇的东西。眼下谁也还没找着,但,”壮汉对着个无知小孩子,也说得很认真,“得之可得天下、得之可救苍生……”
孩子打断道,“跟我们有关系吗?”
“跟我们能有什么关系,”壮汉一笑,“那都是江湖大侠、朝廷权贵的玩意儿,我们山里小老百姓过好自己日子就行。”
“可隐婆刚才为什么要念叨它呀?”
“隐婆现在年纪大了,什么不念叨?昨儿念叨完了摩婆浪费米粮还又念叨你一天到晚头发乱糟糟呢。”
小旗子一听更沮丧,眼眶一红伤心起来。“可她今儿就不认识我了。”
“小旗子,”壮汉也叹息,拍了拍孩子的肩,“婆婆她年纪大了,再过一阵子,也许谁都不认识了。”
那时候满世界都将是这孤寡老人的陌生人,坟土埋了半身。
大夫的药换完了。纱布扎了个结,又凝神把了脉,确认睡熟的老人家好好的,才把她手放进暖乎乎的被子里,轻着动作收拾地上的药,说,“行了,大家散吧,隐婆明天就好了。”
屋里聚着的寨人们纷纷朝着屋外去了。
姑娘坐在地上,凝视老人家的脸,有些出神。
壮汉拍了拍姑娘的肩。“阿芒,走了。今天是福叔家来守隐婆。”
福叔福嫂走上来,朝着姑娘点点头。
姑娘站起身,又朝着隐婆望了望,才跟着人们出了屋门。
隐婆住的屋子是二层高,她独自住在一楼,二楼空空荡荡,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处,平日里便给寨人们放东西用。
一出了门,壮汉忽想起什么来似的,抬头看了看寂无人声的小屋二楼,伸手去拍小旗子的脑袋,道,“小旗子,东西去拿了没有?”
“拿了拿了,”小旗子道,“今儿一早我家就下了山,把上月在城里订的芒果全背上来了,我大爷带我二爷四爷和我和我爹一块去的,好几筐呢,每个筐有这——么——大——”他比划着,“都放隐婆家二楼了,闻起来特别香。”
“好!明天我去跟你奶奶说说,咱们拿芒果做点好吃的,最好能弄成个小宴,咱们全部到后山空地上去好好吃一顿,热闹一点,也让隐婆高兴高兴。”
壮汉说完这话,一转头看见神色平静的姑娘,又促狭起来,刻意又问了一遍,“小旗子,寨里上月在山下城订的芒果是不是已经背上来了?”
小旗子看看壮汉,又看看姑娘,眨巴眨巴眼睛,“是呀。”
“这就不好了,”壮汉摇摇头,“芒果已经拿了,我们家阿芒明天就没法说她去拿芒果,找不到借口下山了。”
这话说得音量挺高,周围寨人们一听都笑了,明里暗里瞅她。
姑娘抿抿嘴,谁也不看。
壮汉又道,“小旗子,你管他叫‘大妖怪’的那个人,上次走的时候,说他什么时候回来来着?”
小旗子答道,“说是这月十五。”
壮汉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小旗子掰着指头数了数,“今儿才九,都不到十。”
“还不到十,怎么就有人成天往山下跑?”
小旗子高声应说,“因为大妖怪说话不算话,虽然每次走都会说个回来的时间,但事实么,只会早,不会晚,有一次甚至比说的早了大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