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盅(3)
嚓——
魁梧的身体晃了晃,直直朝着地面摔下来。
底下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然,那凉气刚吸了一半,电光火石之间,一个黑影自不远处一跃而起,倏忽间已到了眼前,把壮汉一把接住了。
那人影抱着如此重量的人落了地,脚下声音竟是又稳又轻。
乍一眼看来,真是怪异。
魁梧的汉子被打横抱着,抱着人的却是个身形单薄的年轻姑娘,一双黑亮眼睛即使在这样的夜色灯火里也能让人看个分明。
有那么一种人,不管是谁见了,先看见的总是那眼睛,再然后,才看见了余的部分。是个沉静而好看的姑娘。
壮汉回过神来,便是偏过头去朝她咧嘴一笑。“终于回来了?一大清早出了门,上哪儿去了?”
姑娘放他下地,答得平静。“下山采买箭枝。”
“喔,采买箭枝,”壮汉往她肩上揽过去,被一侧身躲过了,倒也不恼,“是是,寨子里箭枝都旧了,是该去买了。那你昨日也是一大早就出了门,干什么去了?”
“采买食材。”
“食材是摩婆管的,怎么你去买?”
“我帮她。”
“喔,你帮她。那你前日出门也早,天没亮就不见了人影,山上山下这么远,路也难走得很,你又是去干什么了?”
姑娘很是平静。“买鱼竿。”
“买鱼竿?”
“闲来无事,想钓鱼,屋里没有鱼竿。”
“那么现下,鱼竿在哪里?”
“没有买成。店主人发了疯症,店门没有开。”
壮汉啧了一声,意味深长。“你说你二十岁的人了,找借口还不如人小旗子。”
姑娘抿抿嘴,看也不看他,走了。
树底下,本在椅子上坐得端正的老婆婆见了姑娘走来,顿时一喜,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半路里被她搀住了,又坐下。
隐婆笑道,“二姑娘,你回来啦。”
“隐婆。”
“隐婆和摩婆在厨房做了好多吃的呢,要多吃啊。看你,都十三了还这么瘦,从小就没阿命一半重。”
“嗯。”
姑娘见了老婆婆包扎着的伤手,正要开口问,忽地隐婆仰脸望着眼前的姑娘露出疑惑神色,“二姑娘啊,你怎么这么高啦?”
一旁坐着的寨里大夫叹道,“隐婆婆,您又忘啦——您又回七年前去了。好多好多年已经过去啦!如今二姑娘都有二十了,怎么会不高。”
“二十,二十,”隐婆念着,又在咀嚼“二十”这数目的意思,念着念着,好似终于是明白了,一手轻轻抓上姑娘的袖子,有些恍然,“喔……二姑娘你都二十了,我忘了这么多事啊……”
姑娘把手覆上老人家的手。
这时候咬着根长签子的小旗子凑过来,冲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很是不好意思。“二姑娘,”他说,“嘿嘿,我本来给你买了糖人……”
姑娘道,“糖人好吃么?”
“好吃!真好吃!”由衷赞叹两句,小旗子又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所以本来想给你也尝尝,但是……”
到底没忍住诱惑。
姑娘伸手揉了揉他脑袋。
蓦地,姑娘的手被隐婆一把抓了回来,老婆婆不知何时竟是面色大变,见了鬼似的朝小旗子问,“你是谁!”
竟是连声音也颤了。
小旗子无奈。“婆婆,我是小旗子呀。”
隐婆脸都白了。“什么小旗子!”
边上的大夫一声叹息。“隐婆婆,您看您,又忘了,您的记性老留在七年前。那时候小旗子才三四岁,是个小小豆丁,现在长大了,您自然是认不出来了。”
隐婆只摇头,“什么小旗子,七年前没有小旗子。你是谁,你是谁!”
小旗子一头雾水。
隐婆道,“你父是谁,母是谁!”
小旗子老实作答。“我爹是三铁匠,我娘是庆大媳妇,我奶奶就是管厨房的摩婆。”
“三铁匠?”隐婆道,“三铁匠身体不好,好早之前就折了,没成过亲,哪里来的儿子?”
这番话说得众人都是一怔。
——三铁匠好端端地就站在一边呢,憨憨地笑着。
小旗子挠挠头,又挠挠头,更加茫然。寨人们只摇头,暗地觉得老婆婆的疯病真是愈发严重了。
老婆婆忽地又盯住了屋顶,那处她总认为闹鬼的屋顶。
阴森寂静。
檐下灯笼里的烛火太微弱,光亮一点照不上去,只把它衬得更加不可捉摸。
屋顶为何无光?因天上布满浓云。
隐婆缓缓地,朝着天空看了过去。
好厚重的云。
在寨子上空一动不动地盘了一整日,眼见着是要下雨,偏偏却又一直不下,只是阴着。星月不见,入夜后盖住了所有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