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盅(38)
有时候太高兴了,甚至从梦中惊醒。
一睁眼,房间里黑沉沉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六道城主的府邸里,寂夜无声。抱着被子觉得冷。
那个随时随地能让人听了就高兴的名字藏在嘴边,却像是哽住了,说不出来。
是谁。是谁。是谁。
点了烛灯,取出小银铃在光下看一看,很容易便出神。
长夜未尽,看不到头。
她一日一日地过。
-
自燕归入六道城,数来已三月有余,来时春未深,此时夏已盛,正是暑热时节。
燕归一早出了门,那时天仍黑着,在去武场的路上被侍女叫到凤独书房外等候。
她很快到了,安静地站在门外。一身最是普通的红黑劲装,背上背着箭筒,腰间配了匕首,干净飒爽,与府中寻常武侍无异。
——她是他们中的一员。
虽与众人全都生疏,不常说话,但,毕竟是同僚。三个月同衣同食,足够这身份意识在心底扎根,不再生疏迟疑。
森严等级之下,主上召见属下,属下不可以迟,主上却可以慢。书房门始终紧闭,里面分明没有人。
就这样等。一个上午都等过去了。
红日在天,烈光灿灿,脚步声远远而来。凤独带着武侍鹰炙走来,到了这边,径直开门进去了。
但,没有叫她一起进去,所以,还得等。又等了两个多时辰。
她始终安安静静地等着,不说话,站得直。
凤独终于差人叫她进去。
进了门,满室书香。屋中最引人眼目的物件是一方松木书案,厚重结实,雕纹细致,是难得的书室好物。
凤独在那书案后坐着,手里捧着一卷书,一页一页不甚在意地翻。其人如火,总令人怀疑他会把手里的书烧起来。武侍鹰炙立在一旁,垂首不语。
三个月已足够失去过往记忆的燕归“重温”府上所有的规矩。她走进来,一言不发,单膝下跪行礼,微微低着头,等待问话。
又等。
书卷翻过,轻微的一声,室内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凤独终于道,“近来如何?”
“属下很好。”
“算起来,你在武场也是三月有余了。”
“是。”
“知不知道为什么要你在武场待三个月?”
“日夜训练,精进武艺。”
“错。”
“磨练意志。”
“错。”
燕归不说话了。
凤独缓缓道,“是惩罚。”
“……惩罚?”
“记得不记得我告诉过你,你三月前,是因替我上山做事而意外出事。”
“是。”
“你身为六道城属下,却大意之下令自己在山野间摔倒,撞了脑子,又是失去记忆,又是任务失手。若你是我,罚是不罚?”
按府中规矩,失去记忆是小,任务未成是大。
燕归道,“罚。”
“因此罚你在武场三月,摸爬滚打,日日无休。该是不该?”
“该。”
狭长凤目望定跪于地上的姑娘。“如今三月已过,便准你恢复原职。明日起,你不必再去武场,每日早膳后到书房来,只需要跟着我。”
“是。”
燕归以为话说到这里,凤独该让她下去了。但是,没有。
室内沉寂。
她低着头,知道那双微带赤红的眼睛始终落在自己身上,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开口。主上心思,向来无人能够揣度。
忽地一阵破风之声!
那是一枚暗器,从凤独手中飞出,一道寒光,直取燕归面门,极快!
同三月前初见时一般,燕归反应更快,手一抬,生生把那暗器夹在指中,却——
没像三月前那样把暗器朝着凤独原路打回。
紧紧夹着疾飞而来的暗器,用自己的手指承住了那一股可怖的力道。磨出了血。渗在指缝间。
血缓缓地、缓缓地沿着手背往下流。鲜红的。
姑娘仍低着头,一言不发。暗器怎可朝着主上扔,她已经绝对忠诚。
凤独望着那血,终是莞尔。“燕归,若我再给你一把剑,你要,还是不要?”
姑娘面色挣扎。半晌。低声。“……不要。”
凤独仍是笑。“为何不要?”
“剑是天下正义之器,而我……”
凤独打断她。“你不知何为天下正义,因此不愿执剑?”
“是。”
“荒唐。你怎会不知天下正义?”
“我……知?”
凤独起身,一步步走向她,朱色衣摆拂在地上,有如火焰曼舞。他微微俯身,将沾血的暗器从姑娘指间取出。声音放低了。“看着我。”
姑娘顺从,抬起头来,望进凤独双眼。那凤目一双,竟是熠熠如火,通晓世间一切,不容许任何人说一个不字。
凤独缓缓道,“我就是你的天下。我就是你的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