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余生(65)
邬岳豪放地往石桌上一坐:“人都跟你一样吗?”
嗯?孟怀泽心想,埋汰谁呢?
他嘟囔道:“什么意思,你没见过人吗?”
邬岳竟是点头道:“没见过啊,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
孟怀泽没料到竟会得到这个回答,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忍不住上翘,却又强装得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之前没来过人界?”
邬岳道:“人和我又没有关系,我来人界干什么?”
孟怀泽顺嘴接道:“那你现在是来干什么?”
院内短暂的沉默中,孟怀泽在问出那句话之后,突然有些紧张起来,心扑腾扑腾跳得愈发热烈。
邬岳道:“你不是在这里吗?”
他说得极其平常,好似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并不存在什么质疑的理由。
孟怀泽张了张嘴,下一句“我在这里和你来人界又有什么关系”抵在嘴边上,最终还是被他咽了回去,只“哦”了一声。
邬岳去拿墙边立着的最后一个锄头,蹙着眉尖在锄把上拍了两下,似是在和那锄头打商量,让它别那么容易就一命呜呼。
孟怀泽看着他有些出神。直到现在,他仍是好像在梦里一般,看着邬岳总觉得有些不真实。过去的大半年中,他不知道那个名叫乌羽泽的地方有多远,邬岳又会去多久,最开始时,他乐观地想或许只需要几天时间,后来想可能要一个月,再后来,他甚至觉得那只妖怪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偶尔闲下来时,他思及和邬岳的相逢一场,从头至尾捋上一遍,发现除了那场意外荒唐的情事,他们之间并没什么其他的特别之处,他替邬岳找不到一个回来的理由,也给他自己找不到一个想让邬岳回来的理由。
就这样,春天过去,夏天过去,秋天过去,在冬天也即将过去的时候,他推开门,邬岳像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出现在他面前,日子像是无缝接续上了上一年的暮春,什么都没变。
孟怀泽想起邬岳那句“你不是在这里吗?”,嘴角忍不住勾起笑,他心情大好,就连身上因病而起的难受与倦乏都瞬时好了大半。
邬岳和那锄头打完了商量,拿着刚想再去地里拍两下,便见孟怀泽站起来,在原地蹦了两下。
“你干什么呢?”邬岳奇怪。
孟怀泽抻了抻身体,觉得身上力气又回来了,他没回答邬岳,只是眼角眉梢都透着轻松快活。他伸手从邬岳手中接过锄头,将袖子捋起来,笑道:“干活。”
邬岳蹙眉:“你病好了?”
“好了!”孟怀泽说起话来还有些囔,手下动作却是干净利落,“晌午前将院子收拾好,我之后还得去找邻村的木匠做个新床,门也坏了。”
邬岳盯着孟怀泽,觉得人确实奇怪。他方才还觉得这人都弱得像只小鸡崽,没想到这人病起来容易,好起来竟也快得很。
他看了一会儿,也跟到孟怀泽旁边去,农具被他毁坏得只剩了孟怀泽手中的一把,邬岳也并不想用,便跟在孟怀泽身边帮他用脚将泥土踩实。
鞋底儿踏在湿润的泥土之上,沾了黄色的泥,邬岳有些嫌弃,孟怀泽看着却忍不住笑。
阳光静静地落着,他觉得好像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光了。
一直到晌午时分才将院落收拾规整,孟怀泽出了一身的汗,病气却也因此去了大半,身上逐渐爽快起来。
他草草地用了午饭,便留邬岳在家,自己去了邻村的木匠家,不巧木匠不在,孟怀泽扑了个空,只得两手空空地回来。
他这一来一回,日头便已微垂了西。
孟怀泽蹲在塌掉的床旁边,看着那些烂木板有些发愁,不知到了夜里该怎么睡。
邬岳不太理解人类对床的执着,他都是在山洞中席地而眠,最多再加几条狐狸毛毯子,全是对山上狐狸精进行惨无人道的欺压得来的。
“你想要床的话,”邬岳突然想起来什么,冲孟怀泽道,“我知道谁会。”
“真的!”孟怀泽先是一喜,随即又有些狐疑起来,他都不知道,邬岳一个没来过人界的妖怪怎么可能知道哪里还有木匠,“你怎么会知道?”
他表现得很不相信,邬岳一向是个极要面子的妖怪,被他的模样刺激得当即有些着恼,拽起孟怀泽便往屋外走,这下不管孟怀泽愿意不愿意去,必须都得去了。
天色尚未黑尽,孟怀泽便被邬岳强硬地拉出门去,他吓得不轻,生怕被村里的人看到难以解释,一边半走半跑地跟着邬岳,一边做贼似的四处打量。
一直到熟悉的村子被远远甩在身后,孟怀泽才松出一口气来,擦了擦额上的汗。
他气不忿地想要教训邬岳两句,然而一抬头,却有些愣住了。邬岳竟是带着他径直往川箕山而去,再往前全是荒无人烟的地界,决不可能有木匠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