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参崴行动(15)
而废墟流浪者就住在这些记忆里。
他们不进入辐射区的中心,只是逡巡在外围辐射剂量足够低的地方,在废墟里寻找果腹的食物、保暖的衣物、能够拿去城市交换的奢侈品和一段段没有主人的回忆。
这是极为冒险的举动。长期辐射病就像乐透,没有安全剂量,只有致病可能。理性人就该选择远离,越远越好,而废墟流浪者是一群放弃了理智的游荡者。他们或者是沉溺于回忆,或者是因为对现实的绝望,宁愿活在被辐射凝固的历史里。
赵艾可的报道是从一个女性废墟流浪者开始的。赵艾可对她的代称是N。赵艾可与N同寝同食了两个月,从第一视角感受了废墟流浪者的生活,写下了极为真实的报道。这篇报道为她赢得了当年亚盟新闻界的若干重量级奖项。
很明显,N就是阿娜塔西亚。
威尔看着新闻照片里阿娜塔西亚的侧影:“她不是SYM-1型赛博格。”
“你为什么会觉得她是?”楚恪问道。
威尔沉默了片刻:“我听说很多服役期结束后消失的派遣专员,都成了流浪者。”
不像那些不惧辐射、不会疲劳、仿若天神的高端机体,这些SYM-1型的赛博格,比楚恪坚硬,但未必比楚恪能打;动作灵敏性和身体协调能力都很普通,甚至连计算能力,如果不是威尔这种改装过的型号,也同样乏善可陈。他们是夹缝中的人:那些体力劳动,都可以归给那些专门设计的机械;那些不需要体力劳动的部分,都可以归给自然人。服役期结束却找不到工作的SYM-1型赛博格,自然而然开始了流浪。
甚至不止服役期结束的。楚恪想。很多派遣专员忍受不了服役,会直接逃役。逃役之后不能正常使用终端,这些赛博格们会直接成为废墟流浪者。
这话题有些沉重。楚恪摇了摇头,回归正题:“按照报道里的描写,阿娜塔西亚有终端,并且日常不会关闭。”
“的确。”威尔颔首。他又拨了一边阿娜塔西亚的号码,“……还是离线。从第一次拨打她的终端到现在,只要阿娜塔西亚在这之间上线过一次,就能看到未接电话。并且这个号码会被标记为警方电话,她不会错过的。”
他看向虚拟投影上的报道。结语部分有一张海参崴废墟的摄影照片:一座大桥从中折断,横亘在画面中央。断口边缘像剪板机下的金属般轻微卷起,之间是无垠的深灰色的海面,与海岸边一处废墟。图注写的是受访人拍摄。那就是阿娜塔西亚当时居住的地方。
阿娜塔西亚,住在废墟的流浪者。楚恪沉默地整理着思绪。他与威尔一直无法联系上阿娜塔西亚,要么是她因某种理由长期处于离线状态,要么,就是她的确不愿意接警方的电话。阿娜塔西亚有秘密。正好,赵艾可的离开也携带着很多的秘密。
楚恪拨通了海参崴的警局电话。接通视频电话的是个表情疲倦的中年人:“海参崴警局内线中心,你找谁?”
“我是十五区探员楚恪,有个案子想请求协助调查。”楚恪说。
“进数据中心打报告,填表提交,半个小时后拿嫌疑人的个人信息。”接线员没精打采地背诵道。
“我已经拿到了她的个人信息。”楚恪说。
“那你还想要什么?”接线员稍稍抬起了眼皮,又重新耷拉下去,“海参崴不比十五区,我们自己的警力都不够用,没工夫参与协助调查。”
“请帮我查查这个人——阿娜塔西亚·罗曼诺娃,”楚恪说,“查查有没有关于她的临时卷宗。”
这是他刚刚想到的。楚恪此前已经通过警局网络调出了数据中心里仅有的关于阿娜塔西亚的正式报告,但一直没有查过临时卷宗。
临时卷宗是所有未完成的调查的总称,不论是因为人力、物力或者不可抗力。这些没有结论的卷宗会像做不出来的考试题一样积压在那里,直到一年调查期满,正式作为没有结论的结论,更新在警方的数据库档案里。如果楚恪此次无法解决赵艾可的案子,她的失踪就凝固在一份临时卷宗里,没有凶手,没有利益驱动,没有任何责任人,当然也没有真相。
十五区每年都会产生大量临时卷宗,如果不是有阿尔方斯这样每周完成一份结案报案的“明星探员”存在,可能还会更多些。海参崴作为一个更靠近辐射区的城市,恢复速度远逊于十五区,接线员说的警力缺乏是真的,像这样的临时卷宗也只多不少。接线员过了一会儿才回到视频通话中来。
“阿娜塔西亚·罗曼诺娃,的确有一份关于这个人的临时卷宗。”接线员说。发现确有其事,他的态度稍微好了一些,“她是个住在废墟里的流**人,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