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9)
纪檀音重新坐下,沉吟片刻才道:“是个武林中的旁门左道。我大师兄曾经说过,西番教盘踞烟瘴之地,很少与中原武林来往。他们钻营奇技淫巧,教中多是毒虫、巫蛊、邪术,手段狠辣,在云南横行霸道,无恶不作。”
谢无风缓缓点头,给他斟了一杯酒,宽慰道:“你不要担心,云南离山东十万八千里,不可能是西番教。”
纪檀音细想也觉得有理,西番教这么多年都不出云南,眼下怎会跑来山东杀一个卫指挥使。当下放了心,埋头吃起他的热烫大辣酥来。
其他几个客人仍在交头接耳,对温时玉遇刺一事各有猜测,只言片语偶尔飘进纪檀音耳朵。其中一人也是常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神神秘秘地说温时玉老爷和山东都指挥使一向相交甚笃,两人都主张对时常骚扰边境的大洵国用兵,暗杀有可能是敌国的刺客所为。
纪檀音不以为然,刚要戏谑两句,忽而想起大洵国跟云南接壤,笑容便是一凝。
谢无风看穿他所想,劝道:“你操心这许多干什么?也不嫌累。管他世道太不太平,过好自己的逍遥日子最重要。”
纪檀音和他相处了这些日子,虽交情逐渐深厚,仍看不惯他的冷漠态度,恼怒道:“若真是西番教与大洵国勾结,我如何能置身事外?”
谢无风有几分醉意,左手托腮,眼神迷离地望着他,似笑非笑:“就凭你一个人,要铲除西番教?”
“武林中正义之士甚多,我怎会孤身奋战?”纪檀音胸中豪气激荡,端起酒杯一口吃了,批评谢无风道:“倒是谢兄你,整日悲观厌世,只想着吃喝玩乐,一点读书人的风骨也无。”
谢无风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他肩膀直颤,层层叠叠的丝绸衣料也跟着抖动,光滑明亮,如同一波又一波的潮水。客栈里吃茶的客人纷纷望过来,个个莫名其妙。纪檀音在桌下踢他一脚:“你笑什么?”
谢无风无所顾忌,仍是笑声不绝。他直勾勾地盯着纪檀音瞧,黑眸犹如月光下荡漾的古井,狡黠而深沉。
此人莫非是疯了?纪檀音被他看得浑身发热,手足无措,捧起汤碗挡住脸,咕嘟咕嘟地喝。
谢无风笑够了,慢悠悠地问:“谁跟你说我是读书人了?”
纪檀音负气地把瓷碗拍到桌子上:“我管你是什么人!”
“哎呀,”谢无风故作受惊状,可怜兮兮地皱着眉,“阿音这样小气吗?”
纪檀音“哼”了一声,咬住下唇不说话。谢无风不再捉弄他,自顾自倒了一杯酒,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那曲子忒哀怨,纪檀音没去过勾栏院子,不知是风月场所中广为传唱的一首,竟还觉得悦耳,浮躁之气渐渐被抹平了。
片刻后,他没忍住好奇,问谢无风:“你到底是做什么的?生意人吗?”
“我不是早就告知你了,”谢无风粲然一笑,“我是天底下一个大大的闲散人物。”
纪檀音瞪视他半晌,拂袖上楼去了。
第6章 别亦难
暮色四合时,谢无风敲响纪檀音的房门,手里举着一壶好酒,笑道:“还恼我呢?”
纪檀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在问灵峰时,是被师父和两个师兄宠大的,除了练武受伤,从未受过委屈,更没见识过谢无风这样的人物,难免被深深吸引。尽管常被他气倒,依然想要玩在一处。
谢无风久经江湖,知道许多天文地理、奇闻异事,多的是办法吊纪檀音的胃口,常常话说一半,引得他抓心挠肝。纪檀音不知自己已是落在陷阱中的小狼,见谢无风主动示好,犹自洋洋得意,觉得他占据上风。
“你这宝剑,一天怕是要擦五六回。”谢无风用脚勾了门,走近他身畔。
纪檀音将光亮的映雪剑收入剑鞘,鼻翼动了动,问:“哪来的酒?不是客栈里的吧。”
“我的私藏。”谢无风把夹在手指间的两个盏儿放在八仙桌上,抄起细嘴酒壶,淡黄色的液体汩汩注入杯中。
附近都是军户,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美酒,纪檀音心下嘀咕,却没细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喝的这样急,”谢无风衣袖一振,扶着椅子缓缓坐下,旋着盏儿轻啜琼浆,冷不丁问,“还在忧心温小姐?”
纪檀音点点头,须臾又摇头:“也不全是,只觉得世事无常,命数难料。”
谢无风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忽问:“阿音多少年纪了?”
纪檀音不明所以,老实答道:“虚度光阴十八载。”
谢无风闻言,哈哈笑了两声:“不用跟我文绉绉的!”他半歪不倒地靠着椅子,寻思了一会,说:“今夜无月,你若有意,可以去温小姐房中慰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