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8)
“既如此,我将它丢了。”谢无风手一扬,作势欲抛,纪檀音果然紧张得瞪圆了眼睛,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想要阻拦。谢无风哈哈大笑,将酒壶抛给他,“拿着!”
纪檀音接了酒壶抱在怀里,嘴唇抿了几下,漾开笑意。
谢无风道:“你不用客气,我钱财不少。”纪檀音半信半疑,很快便发现谢无风果真花钱如流水。晌午时两人在茶馆吃了胡桃松子泡茶并一碟果子,他不及兑换碎银,出手便是一两银子。纪檀音暗中咋舌,谢无风瞧出他心中所想,问道:“是不是在猜测我家祖上做什么的?”
纪檀音讪笑,只听谢无风道:“我家里穷苦,这些银子乃是借的。”
纪檀音吃惊:“那你还如此大手大脚?不用还么?”
“怎么不还,我每天都在还。”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纪檀音尚在思索,耳边忽然传来几声熟悉的鸟叫,紧接着一只蓝灰色的信鸽徐徐落在他肩上。“小七!”纪檀音大喜,亲昵地梳理信鸽的羽毛,“这两日是不是找不到吃的?”
谢无风抄手站在一边,看纪檀音和鸽子说话。少年歪着头,眼如新月,面如白瓷,两瓣淡粉的嘴唇碰来碰去,好像在春风里招摇的一枝桃花,真正是赏心悦目。
“我想去米店给小七买点吃的,”纪檀音突然说。
谢无风眉梢一扬,“哦”了一声,略带仓皇地别开眼,“走吧。”
纪檀音浑然不觉,兴高采烈地向他介绍起小七来:“这是我师父养的信鸽,怎么样,是不是漂亮极了?”
“嗯,”谢无风顿了顿,“漂亮。”
在泗水县住了三日,纪檀音玩够了,谢无风也买到了一匹合心意的好马,两人便决定启程赶路。这日早上退了房,结清账款,正和掌柜的闲话,两个客栈的伙计挑着新鲜蔬菜进门,口中直叫:“掌柜的,出大事了!”
这一嗓子引得大堂里的客人纷纷侧目,掌柜的怫然不悦,瞪了他们一眼:“什么事大惊小怪?”两个伙计顾不上掌柜的发火,争先恐后地说起在市场听来的消息:昨儿夜里,任城卫指挥使家里进了刺客,温时玉大人和温夫人都被暗杀了!
一时间喧哗四起,纪檀音惊疑不定地看了谢无风一眼:“温时玉?那不就是温小姐的……”
谢无风低头沉思,神情有几分严肃。
纪檀音去盘问伙计,但他们得知的消息也有限,只说附近的几个知县都无权管辖这起命案,山东都指挥使和按察使派了官员前来调查,大概掌灯时分能赶到任城卫。
客栈里用饭的众人议论纷纷,县里一个大户人家才遭了贼,今日卫指挥使又被暗杀,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纪檀音心情沉重,念及温小姐前几日还是个集万千宠爱的闺中少女,品味过最深的忧愁便是相思,一夜之间忽然父母双亡,命若浮萍,不免唏嘘。
他问掌柜的:“泗水离任城卫有多少路程?”
掌柜的道:“不远,快马大半日便到。小哥儿不是要去曲阜?两处正挨着。”
这时沉默许久的谢无风瞥了纪檀音一眼,又恢复了往日的漫不经心:“怎么,你要去看望温小姐?莫不是真的恋慕她?”
纪檀音心里才闪过这个念头,被谢无风一调侃,忙不迭否认:“才不是,男女授受不亲。”
两人收好行囊,翻身上马,离开了泗水县。纪檀音路上无聊,绞尽脑汁给谢无风新买的马儿取名字,寻思了半晌,给这匹通体漆黑、四蹄矫健的良马定名“追月”。
路过曲阜县,又疾行了两个时辰,任城卫一排排的兵营出现在视野里。谢无风放松缰绳,问:“可要歇息?”
纪檀音察觉他话里有深意,正色道:“天还未黑,再走一程吧。”
“你不累,我却累了。”谢无风率先打马往客栈走,纪檀音连忙跟上。
这家客栈乃农舍改造,分外简陋,店里有五六个旅人歇脚吃茶。谢无风掷出一两银子,要了两间上房,纪檀音则花钱买了酒菜。
“知道吗,卫指挥使温老爷死了!”
几个客人本不相识,一提起温时玉遇害之事,立刻变得熟络,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怎么不知,都传遍了!”
“温老爷死得可真是惨。”
“可知是谁下的狠手?”
“不清楚,有说是仇家的,有说是西番教的。”
一直侧耳倾听的纪檀音忽地站起身来,厉声问:“你说西番教?西南那个邪恶教派?”
对方被他吓了一跳,结巴道:“我……我也是听说的,温大人的尸首发黑溃烂,很不寻常。”
“怎么了?”谢无风用箸子敲击碗碟,唤过纪檀音来,低声问,“这西番教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