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 · 海雨 · 灯(5)
女子点头:“我来祭拜父亲。”
乐疏寒不敢掉以轻心,“既是祭拜亲人,为何要选这黯夜时分?”
“晚上安静些。”
“你叫什么名字?”
“……你这人,好冒昧。”
乐疏寒倒豆子式的提问惹得女子些许不快,她捏起一缕发辫,柔声嗔怪:“我还没有问你叫什么,你倒先问起我来了。你家里人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跟女孩子说话要讲礼貌么?”
乔展这一通反咬,臊得乐疏寒脸上通红一片。他退后两步,拱手道:“在下乐疏寒,敢问姑娘芳名?”
“苏小蝶。”
墓碑上篆刻的立碑人姓名和她对得上,乐疏寒心中疑虑稍散了些,复又开口:“苏姑娘,你可见到一位黑衣男子从这里走过么?”
苏小蝶道:“你是说千面蝴蝶?”
乐疏寒道:“对,他往哪里去了?”
苏小蝶摇头,“我没看见他。只是听长安城里的人说,今晚江湖人士集聚围剿千面蝴蝶,没想到真的碰上了。看样子你们是没追到他了。”
乐疏寒道:“围剿的事是秘密,你又如何知道今晚的计划?”
苏小蝶笑,“我住在翎花戏台,戏班子里人多眼杂,来听戏的少不了江湖浪荡子,传着传着就知道了。乐公子如此执着于追捕千面蝴蝶,倒是一点也不关心自己……”
乐疏寒一愣,“什么?”
她用手指点了点左肩处,“你肩膀流了很多血,不先包扎一下吗?”
乐疏寒抱剑席地而坐,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骤然松下来,苏小蝶的话让他意识到另一件更严重的事,蝶落飞花的毒除了蝴蝶谷主无人可解,而他还是把对方跟丢了。
那也就是说——
“不用了,过两天就会毒发的,包扎也无济于事。”
扑面而来的颓丧气氛把乔展噎得一愣,他本想调侃下这位翩翩佳公子,却怎么忽然忘了乐疏寒中的是蝶落飞花。
蝶落飞花的毒,是会毒死人的。
乐疏寒帮她往火盆里加了点纸,火苗窜得很高,滚烫热气驱散了三月寒夜的冰冷,他道:“今晚我们二十个人去围堵他,本以为万事俱备,结果却连自己什么时候开始中毒的都不知道。”
他记得月上柳梢后,远处渔火天灯遥相辉映的璀璨景象,可如今远眺这粼粼湖畔,漆黑黯淡,哪里还有半点渔火天光。恐怕那个时候,自己已经中毒产生了幻觉。
苏小蝶问:“那剩下的人呢,怎么现在就你一个?”
乐疏寒道:“我不知道。”
山坡湖岸静谧得可怕,只听见火盆里燃烧物哔哔剥剥的微弱声响。乐疏寒想起与他同来的十九条鲜活生命,像是忽然被强行静了音般,销声匿迹。
心头像压了块巨石,憋得人喘不过气。
苏小蝶道:“公子你……怕死吗?”
乐疏寒想了想,道:“我不想死。”
最后一片纸张燃尽,两人相约回到了城中客栈。夜半时分大堂灯火通明,刚踏进大门,就看见一位仆从打扮的男人朝乐疏寒迎了上去,哭道:“少爷,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说你这撒手一走,可让我们怎么活呀!”
乐疏寒大窘,“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呸呸呸,”乐纾反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瞧我这张破嘴,少爷你长命百岁,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说完,他拉过身旁一位白须长者介绍道:“这位是城中最有名的宋大夫,擅长解毒,快让他看看伤。”
白色衣衫褪去,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这是乔展第一次近距离见识到蝶落飞花的威力,银蝶在出手的瞬间还是刀刃般的一小片,可一旦楔入肉里便会触发机关变形呈蝴蝶状,将整块皮肉搅碎,从内部翻起,致命的毒素便从镂空的蝴蝶翅膀中缓慢渗入。
宋大夫面露愁容,“暗器楔入皮下近一寸,这个位置牵连筋脉,如果强行取出可能会导致筋脉断裂,公子这条胳膊就废了。”
乐纾急得满头大汗,“可如果不取出来的话,它还会持续往身体里渗透毒素呀,你赶紧想办法。”
宋大夫摆手,“这……这手术太危险,我不敢做呀,况且就算取出暗器,也不一定能解得了毒。实在不行就、就断臂保命吧。”
“你说什么!有胆子再给我说一遍!”乐纾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此刻恨不得把他的胡子全都扯下来。
宋大夫吓得拎起药箱就跑:“对不住了公子,您另请高明吧。”
乐疏寒脸色铁青,毒素顺着筋脉不断蔓延,伤口最初的麻木感消失后,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他攥紧拳头一声不吭,泛白的指节被他捏得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