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 · 海雨 · 灯(158)
带来的书信证据一一排开在书桌上,乐疏寒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与他们的初步计划尽数说与他听,待他说完后,蔺北川忽然笑了。
“你们想让我当黄雀啊?”
虞兰儿也笑道:“除了总督大人,这晋陕两地再难找出第二个人能尽心尽力处理此事了。”
蔺北川抚须点头,长叹一声:“从天风堂一开始炼药,到后来的蝴蝶谷主百棺曝尸,再到如今乐府投毒案,此事前前后后牵连了这么多的人,也过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该了结了。”
他收缴了一些证据,手指触在那泛黄的书页上,眼角渐热:“……蔺家人丢下的烂摊子,还是要蔺家人来收拾。柏风若泉下有知,应是可以瞑目了。”
☆、彩衣翩跹终归去
“哗啦——”
桌上的碗碟茶盏尽数掀翻在地,罗清越还嫌不过瘾,抬脚狠踹将桌椅也一并踹翻了。
罗宿闻声而来,见满地狼藉,立刻派人来清理,他踱步至罗清越跟前道:“哎呀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哪里来这么大的火气,有什么事我们帮您分担不就行了嘛。”
“就凭你?”
罗清越怒目一瞪,这一眼吓得罗宿噤了声。看来他家少爷今日是真动了怒安慰不得,于是夹着尾巴逃了。
线人从蝴蝶谷来报,蝴蝶谷主研制长生药初有成效,目前已将罗姑娘与乐公子救回。只这一条消息,就惹得罗清越两天两夜没睡好一觉。
阿展制成长生药,按理说勾引谢千秋上山的钩子已经有了,而且投毒炼药的罪名也可顺理成章安在他们头上,原本是幸事一桩。
只可惜罗彩衣捡回了一条命。
都说亲兄妹血浓于水,本不该血肉相残。可在罗清越眼里,他这个妹妹几乎夺去了本该属于他的所有人生光芒。直到今日他将彩衣逐出罗家,依然阻挡不了所有的人都爱她的事实。
他做尽一切事,争名夺利,到头来不过是想要回避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爱他。
长安城郊有座灵隐寺,他也曾上山求方丈指点迷津,对方却只对他说了六个字:放下,则妄念灭。
放下,这一拿一放谈何容易。
大师要他接受的是自己确实没有人爱的事实,要他接受父亲的偏爱,接受彩衣的惹人怜爱,接受自己的丑陋,恐怕就是圣人也无法完全做到吧?
他放不下,也不想放。
他曾经是那么热爱父亲,可父亲选择将镖局的传承重任交付彩衣;他曾经是那么深爱乔展,可乔展为了给彩衣治病可以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却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都是罗家人,罗彩衣凭什么得到这些他得不到的东西?就只因为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整天什么都不做么!
亲眷离散,罗府静寂无声。似乎可以听见每个人心里的孤独,像快干涸的水流般,缓慢地、艰难地流动着。
屋外起了风,吹落池中鲜红色的月季花,花瓣零落满地,罗清越握紧灵蛇鞭,一步一步踩着花瓣踏出了门。夕阳余晖映亮了他半张俊容。
脸上肌肉紧绷着,一半黑暗,一半光明。他默默向前走着,抬眸望了眼远山上泄露的日光,提唇冷笑了声,缓慢向着夕阳照不到的地方走去。脸上那一半光亮越来越小,黑暗追上去,片刻便吞噬了他的整张面孔。
两日后,罗清越第一次来到蝴蝶谷。
抬头遥望远山,只见满眼苍翠。
白云浮在青峰崖顶,模糊了崖顶的瑰丽风景。他牵了马从僻静小道悄悄上山,爬到半山腰时见崖顶上有巡逻守卫,遂将马拴在了一棵柳树下站定,柳枝遮挡了他半个身子,罗清越极目远眺时,望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乔展穿了那件藕粉色的衣衫,上有银丝绣样,他手里提着一筐草药,正与罗彩衣说着什么。虽看不清面容,但从举止动作也可判断那人脸上定有飞扬的笑容,只不过乔展的笑,从来都不是给他的。
他就这么静静站着看了一会儿,看自己曾经唾手可得的爱人,恐怕如今也早已同旁人一样恨他入骨了吧。少顷,那抹身影消失了,罗清越收敛了目光,独自一人靠在柳树下等待机会。
这片山谷里草药生长茂盛,若有人下山采药必到此处。罗清越闭目养神,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
天亮时,彩衣背了竹篓下山。
最近两次的汤药下肚,精神果然好了很多,罗彩衣望着远处的天光翠色,一时感叹人生际遇当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之后便可见到希望。
回想在天风堂祭坛的那段日子,她那时候那么绝望,绝望到恨不得一死。而如今,她与北衫成了亲,可以长久相伴在蝴蝶谷,待过两年她身体养好了,还会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