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阴师(75)
他沉沉走过来,仿佛身上背了千斤愧疚和不安,终于准备卸下又舍弃不得的惶恐,慢慢坐下,揪出那些不堪回首的自己:“从哪里讲起呢......”
川洋脸上慢慢扬起一片柔和:“我住在一个极为偏远的小镇,那里消息阻塞,思想固化,镇上的人守着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土地,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那年战火延绵,纷乱不断,他在这场风波中,出现在我眼前。他本是外籍人士,因战乱负伤,倒在了我们镇子前,那日我正巧路过,救下了他......”
骤然回忆,那人的身影竟显得有些模糊,却留下无法忘却的苦涩。
偏僻边陲,群树横生,在那片并不是很大的土地上,人与人几乎都相识。川洋则出生在这片土地上,那日他挖了野菜,猎了灰兔,在回去的路上,就看见一人奄奄一息的倒在镇前泥土上,血和汗混在一起,泥泞粘在脸上,灰头土脸,几乎盖住了所有的特征。
川洋壮着胆子,捡起路边的枝杈戳了戳他露在外边儿的手臂:“喂,还活着么?”
戳了一会,毫无反应,川洋顺手扔掉枝杈:“死硬了。”说完便无所顾忌的从他身上跨过去,突然脚踝被一只手抓住,川洋一个激灵,跳到一旁:“大侠饶命,我错了!”
那人呼吸低缓,断断续续的呢喃:“......水......水......”
川洋立刻把水袋打开,递给他:“给你,给你。”
那双颤颤巍巍的手接过来,费力的喝着。川洋似乎也缓了过来,看着地上的人:“你没死啊。”
“离死还早,不过又渴又饿到是真的。”
“那你去找吃的啊。”
“身上没力气,站不起来了。”
川洋走近他:“我就当日行一善了。”吃力地扶起他,让他全身几乎以川洋为支点,向镇上走去,嘴里还碎碎念:“你怎么伤成这样?”
那人并不介意,老实回答:“打仗打的。”
“你是当兵的?”
“算是吧。我是预备兵,还没上过战场,被拉去校场训练的时候,突然遭到敌方偷袭,在队友的掩护下撤离,结果和他们走散了。我找不到回去的路,走了四天,结果倒在这里。”
“你怎么不回家?”
“我若是回家,必然会说我做了逃兵,连带我的家人都会下狱。”
川洋睁着眼:“那你是吗?”
那人苦笑:“现在的我,应该是了吧。”
“你叫什么?”
“我姓陈,家中排行老二,你就称呼我陈贰吧。”
“那你以后就住下吧,这里很偏,人口也不多,打仗也到不了这来,你既然是个逃兵,回去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在这活下去。”
“你就不怕我给镇上带来什么麻烦?”陈贰轻轻笑着。
川洋摆摆另一只还能活动的手:“谁管你?你就算在这里大喊你是逃兵都没人搭理你,大家都忙着活,哪有功夫管你是谁,从哪来。”
陈贰笑出声来:“也是有些道理。”
☆、沧茫
陈贰在川洋的帮助下,疗养好了伤,安顿下来,住在川洋旁边的废弃屋舍,收拾出原本的模样,这一住,便是八年,他俩的关系,也在八年间变得密不可分,牢不可破。
那时年少,川洋总喜欢做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明眸皓齿,在镇子后方的沙地上,策马奔腾,听风从耳旁刮过,扬起沉淀黄沙,在黄昏照映中,总有另一人欣赏他的鲜活与明朗。
彼时的陈贰,不过比川洋大五六岁,却因为跟着军队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川洋从未见过却十分向往的广袤天地。
在落日余晖中,他递给川洋一方整理方正的手帕,看着他接过擦着微末的汗,言笑晏晏:“小川,等寻了机会,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大好河山。”
川洋坐下来,躺在他的身侧,以手为枕,看着霞云飞舞的天空:“去哪?”
他笑笑:“你若想骑马,我们就一路向北,那里有接天的绿野,无穷无际,你可以打马一整天都跑不遍尽头。”
川洋侧过头来斜睨着他:“若我不想骑马呢,我想爬山。”
“那我们就向西,群山掩映,枝叶繁茂,高耸入云,天气晴朗时伸手就可摸上云霞。那边山多,想爬哪座就哪座。”
“嗯~那我想吃东西。”
他笑意漫上浅浅梨涡,笑弯了眼:“那就更容易了,直奔中都,人气聚集,贩卖各种稀罕玩意,佳肴更是数不过来,绝对是你闻所未闻。”
川洋面露疑惑:“这些地方你都去过?”
“走过一些,剩下的等着和你走。”
川洋噘了嘴:“如果是报恩,大可不必,我也正好是路过,顺手将你救下,其实也是嫌你挡路,真没多大的善心,你到不用这样寻机会报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