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72)
程勉原本觉得禅房里的床榻虽然窄,不过被子看起来还算厚实,还想过吃完午饭后要是娄氏继续在庙里逗留,不如索性来这里睡个午觉,养一养精神,但明康法师这么一说,他这个念头立刻被抛开了十万八千里。
明康本来要陪伴他二人去斋堂,程勉坚决推辞了,不仅推辞,还让小沙弥锁上禅房的门,说自己今日肯定不会再来了。待两人离开这一重院落再次独处之时,程勉对瞿元嘉说:“陛下的心思,又给你猜对了……元嘉,你怎么就能猜中他心里所想?”
他本意是夸赞,不料瞿元嘉听了以后,不但没有一丝高兴之意,反而微微蹙眉,语气也冷淡得很:“巧合罢了。”
程勉以为他是谦虚,强调道:“怎么是巧合?上次连翘的事,也是一样。你说的都应验了。”
瞿元嘉瞥他一眼,重复道:“就是巧合。”
“明明……”
瞿元嘉轻轻拍了一下程勉的后背,截过他的话头:“我不可能想到他所想。我也不会想到他所想。五郎,这件事上你真是错了。”
程勉难得见到瞿元嘉流露出不悦之色,虽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倒也没继续说下去。跟着瞿元嘉走到另一个院子后,他再次开口:“那个……等一下吃完午饭,还要做什么?”
“按照往年惯例,吃完斋饭,也就回程了。怎么了?”
“我们晚上还去不去看灯?”
“你想不想去?”
程勉立刻附和:“想啊。我记得,好像有一次,乘着船,在一个湖上看灯,就是不记得是在哪里,又是和谁在一起。”
“南池?”
“那是什么?没听过……反正……应该是一个很大的湖,船在湖心,往岸上看,亮堂堂的。”
他觉得自己的手被紧紧地攥了一下,瞿元嘉的眼睛仿佛都亮了:“那今晚我们去南池。”
程勉还是不知道“南池”是在哪里,可见瞿元嘉眼中有了希望,也跟着点点头:“去就去……不过,我不会水。”
“我知道你不会水,我们不游船。”瞿元嘉答应道,“冬天湖面结冰,本来也难以行船。”
瞿元嘉的语言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程勉反而有些说不出的迟疑,他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扯了扯瞿元嘉的袍子:“元嘉,我不是想起来了。要是去了你说的那个南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你不要失望。”
瞿元嘉摇头,宽慰他:“你不要着急。想得起多少、几时想起来,都不要紧。”
程勉又一次努力回想那个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看灯的情景,这一次,影像反而愈发模糊了。他失望地耷拉下肩膀:“……不记得了。也许是哪天的梦,记错了。”
瞿元嘉再不催促,陪着程勉去斋堂吃午饭。吃完后安王府的下人已经在门外等着,请他们去见大和尚。
待到了丈室,不仅娄氏和宝音、妙音在,池太妃也在座,只是没见到信王,想必是冯童陪着去玩耍了。
程勉见这大和尚慈眉善目的,情不自禁地笑了笑。见状,对方也一笑:“怕是有十年未见。当年你离开京城前,专程跑来问我连州有什么,现在该我问你这句话了。”
“我不记得事,请大师不要见怪。”
这句话程勉今天翻来覆去说了好几次,说无可说,又不得不说。大和尚还是笑眯眯的,起身到程勉身边,摸了摸他的头顶:“初见时阿眠尚是少年郎,又送别了程勉,现在回来的,是哪个?”
程勉被问得一怔:“还是程勉。”
“哪个程勉?”
程勉糊涂了,可大和尚笑得这样和气可亲,简直不像在发问。他偏偏头,下意识地去找瞿元嘉的位置,见他正站在娄氏的身旁,只好答道:“我、我不知道还有别人也叫这个名字。”
“天底下叫程勉的,何止千万?赴连州时,你说要将名姓都抛却,不做程家五郎,可如今程勉之名如雷贯耳,还是事与愿违喽。”大和尚冲他眨眨眼,很快活似的,然后收回手,欣然一笑,“你还是得回来。回来得好。”
他双手合十,转向室内面西的一尊佛像,接着再次望向程勉:“你说你暂时不记事,那现在做什么打算?”
程勉也不知道自己过去和他有什么渊源,迟疑了片刻,说:“不知道。”
“你幼年时多病,被家人送到寺里,佛祖保佑你度过劫难,平安成人。这一次你又逢劫难,要是没有其他打算,何不如再到寺里来?”
这个提议毫无征兆,程勉听呆了,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不是说皇帝小时候身体不好,怎么我身体也不好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大和尚:“啊?我庙里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