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63)
瞿元嘉说到这里,微妙地一顿,程勉想起了连翘,顿时明白了瞿元嘉的意思。可事到如今覆水难收,他只得说:“可现在只有你们,你和郡主总不会害我吧。”
瞿元嘉笑了笑:“他们也是你的故人好友。”
“我不记得了。”程勉为难地抓抓头,“今天陛下和颜延聊得那么尽兴,我就像个外人,听不大懂,更插不上一句话。反正……是总比不是好。”
“谁又说你不是了?”
“没、没有。”程勉连连摇头,片刻后不大好意思地说,“元嘉,我每次去见陛下,都累得要命。我……我怕他。”
萧宝音的神情活像在看什么新奇之物,瞿元嘉沉默片刻,看着他说:“陛下是天子,畏惧天子,人之常情。”
“可那个颜延看起来就不怕。”
瞿元嘉冲他一笑:“那你得去问他了。宝音说得不错,连州来的人,就是会被格外高看一眼。”
“为什么?”程勉再问。
“因为陛下。”瞿元嘉望着程勉,缓缓道,“也因为你。”
“……我?”
“陛下今日之所以是陛下,一则因为连州,一则因为你。可其中细节,只有你们和连州之人才知道。其他人都是千万里远的外人,不仅谈论不得,连碰都碰不得。”
无来由的寒意自脚底窜起,程勉情不自禁地抓住瞿元嘉的手,离座而起:“可是……!”
“可是你都忘记了,是不是?”瞿元嘉勉强一笑,“那只有你早点想起来。”
“我想不起来!”程勉懊恼之极,胸腹处仿佛堵着一团浊气,令人作呕,“说想不起来没关系的是你,要我早点想起来的也是你!天底下的话都被你说了!“
被指责之后瞿元嘉并不气恼,平静答:“你是否想得起旧事,对我是一样的,但对你不一样。”
程勉忽然觉得瞿元嘉这句话变成了一条鱼,滑不留手,又莫名令人心乱。他似乎没听懂,可偏偏好像还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即将把所有他已经有的、以及尚不知晓的一切都给搅得个天翻地覆。
这个念头让他悚然,更紧地捏住了瞿元嘉的手。瞿元嘉低头看了一眼程勉青筋暴起的手背,说:“你刚到连州时,常给我娘写信,都是我读给她听,一开始信写得很多,只说连州的好,这些不过是哄我娘安心的鬼话,后来信写得越来越少,但写的事情和以前全不一样,我就知道,你在连州终于过得快活了……有了知交好友,说不定真的要以连州为家了。
“后来我也去了连州……”瞿元嘉自失一笑,“你啊,说谎的本事天下第一,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
说完这句话,他抽出自己的手,然后略略偏过头,不肯再看程勉。
程勉呆坐着,心里不知是何滋味。瞿元嘉刻意将整张脸孔隐在暗处,而萧宝音则是满面的泫然欲泣。
“元嘉……我变得多了,在你看来,早就是另一个人了,是不是?”程勉鼓起勇气,终于又开口了。
瞿元嘉始终侧着脸,一直到车彻底停下,他也没有告诉程勉自己的答案。
第13章 生世会几时
元宵一大早,程勉就硬被安王府的下人给叫醒了。
昨夜回来得晚,加上与瞿元嘉的一番对谈又平添许多心事,程勉睡得很迟,于是被叫醒后他难得发起了起床气,木着脸抱住被子半天不肯下床。下人们奈何不得贵客,后来有个心思活络的,悄悄跑去隔壁叫来瞿元嘉。有了瞿元嘉救场,程勉这才忙不迭地起身,面红耳赤地快快梳洗整齐,然后和瞿元嘉双双去见娄氏。
过去的路上,程勉才从瞿元嘉那里得知了上午的行程:每年的这一日,娄氏都会领着安王府的一众女眷去崇安寺礼佛,而程勉童年时曾寄养在崇安寺,做过数年不剃发的佛弟子,所以邀他也同行。
程勉没想到自己的前半生过得这么精彩非凡,忍不住问瞿元嘉,为什么会被寄养在寺庙里。
“听说是你小时候身体不好,怕养不活。”
程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啊……崇安寺可了不起的气派,我还吃过僧人们舍的粥,比别的地方的要顶饿。”
“那你和崇安寺的因缘更深一重了。”
程勉依稀觉得瞿元嘉的口气有些冷淡,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见对方神色如常,又觉得自己是听岔了。瞿元嘉一路领着他到了王府的东门,还隔着一整条长廊,程勉已经能望见盛装的娄氏身旁站了几名高大的男子,他脚下顿时生出一两分迟疑:“那边……不是安王吧?”
“是殿下。”
按理说程勉连天下至尊都见过了,再见什么人都不该发怵,可一想到终于要和王府真正的主人打照面,莫名还是生出几许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