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434)
话音刚落,门应声而开,叶舟出现在了门外。他先是遣散了下人,然后颇有点惊异地看着瞿元嘉:“……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到底还有什么未交待的要事,”
没有理会叶舟语气中的疏远,瞿元嘉一言不发地走近,毫无预兆地引燃火折,在叶舟眼前一晃。
叶舟脸色剧变,可他眼中除了怒火,右眼中几乎同时溢出了一行泪水。这称得上诡异的场面让瞿元嘉登时愣住了,待想起熄灭火光,叶舟已经先一步捂住了眼睛:“谁人与你多嘴……!”
瞿元嘉扔开火折,伸手想扶住摇摇欲坠的叶舟,却被毫不客气地推开了:“……别碰我!”
语气中不加克制的愤怒止住了瞿元嘉的动作。叶舟放下了手,泪水已经不见影踪,惟有发红的眼眶还留下一丝痕迹。他很快镇定了下来,皱着眉头避开瞿元嘉的视线,甚至退后了半步,再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我无事。”
“无事?”瞿元嘉沉沉反问。
“即便有事,也不劳你过问。”叶舟的脸隐在昏暗天色中,神色格外严厉,几近于凛然,“我不是程勉,也不再是痴傻不记事的乞丐,无需你施以援手。”
瞿元嘉看着叶舟,叶舟再不避让,右眼似乎又有了湿意:“你这趟南下,任是对谁也能交代,你的愧疚歉意我都收下,从此你我两不相欠,回你的帝京去。”
闻言,瞿元嘉反是上前了两步,仔细打量起叶舟的眼睛和脸色。叶舟气得浑身发抖,高声喊来下人,指着门连喊了几句“送客”。但是下人看到沉着脸、分明无意告辞的瞿元嘉,犹豫地上前,劝起了叶舟:“郎君莫要动气……”
瞿元嘉扫了一眼劝说的下人,又对叶舟说:“你不要再动怒。我没有什么人要交代。你的头痛又犯了?”
叶舟的胸口重重起伏,简直说得上面无人色;瞿元嘉对下人使了个颜色,下人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下了。叶舟指着门说:“你凭什么过问我的事?瞿元嘉,你不缺人去照顾。想照顾的人若是实在照顾不到,你家也有的是飞禽走兽。”
瞿元嘉脸色一变,还是耐心地说:“……我想来见你,和五郎不用我照顾,并不相干……”
“谁说相干了?”叶舟尖锐地打断他的话。
瞿元嘉只管继续说:“……如果要靠照顾你才能见到你,我宁可不见。”
“……”
“你不要动怒。”瞿元嘉加重语气,重复了一次,“你说得不错,我不该因无法排解内疚,又来打搅你。”
叶舟冷淡地说:“确实不该。”
瞿元嘉无言以对,见他脸色益发难看,也不愿打搅叶舟休息,只能把劝他就医的话硬生生咽下去。这时他们又听见了提醒坊门即将关闭的鼓声,叶舟这一次没有挽留,看着瞿元嘉的神情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瞿元嘉反而定下心神,说:“我再借住一夜。天明就走。”
叶舟没有给他答复,甚至没有看他,跌跌撞撞走了。
瞿元嘉情不自禁地追了两步,又猛地收住脚步,如困兽般坐了回去。天色暗下去很久后他终于想起点灯,下人送来酒饭时,已经过了初更。瞿元嘉见饭菜不如前一晚那般精心,问:“大夫来看过叶郎君没有?”
“郎君服了药,已经睡下了,明日天亮,要是还是不见好转,再去请大夫。”
“回来后常常如此?”
下人满脸为难,不敢细答了。
在叶宅的第二晚瞿元嘉还是没睡好。不同于前一夜,瞿元嘉睡得很惊醒,每次打更声都听清楚了,四更一至,当下起身更衣,只等五更天坊门开启后,再问一问叶舟的身体就走。
他也不敢奢想能与叶舟当面道别,坐到天亮,唤来叶宅的下人,先说明去意,才说:“昨日见叶郎君身体违和,不知今日可好些了?”
下人听说瞿元嘉要走,又请出昨日瞿元嘉见过的那名老仆。一见他的脸色,瞿元嘉立刻猜到叶舟的病情恐怕是加重了,于是辞别的话不由自主地换成了诚恳的关切:“……我能不能向叶郎君当面辞行?”
“这……我家郎君头痛,不便会客。瞿郎君如无要事,留下口信或是手书,小人定当转达。”
瞿元嘉稍一衡量,说了实话:“我虽是芦城人,此行是从帝京来。见过了叶郎君,今日就要回去了。”
那下人闻言大惊,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番瞿元嘉,接着,仿如抓到了救命的稻草般出言相求:“瞿郎君既然愿意不远千里探望我家郎君,定是我家主人的知交!请大人动身前再劝一劝郎君吧。”
说完,他领着瞿元嘉去见叶舟。仆人的脚步异常急切,隐含着难以言说的恐惧。瞿元嘉原以为自己照顾过叶舟一段时日,已经见过他最潦倒狼狈的模样,可走进昏暗的内室的那一刻,陡生的不详感沉重地压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