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201)
顷刻间,这长宽均不过两三丈的烽燧变得拥挤起来。萧曜起先有些手足无措,后来见颜延也掏出了自己带来的酒,朝冯童使了个颜色,就笑着坐在了火堆旁。落座后他起先脑海中闪过如果是程勉在此,当会如何?但他很快又将这个念头抛在了脑后。
火烧得很旺,人也多,连山中入夜后那刚硬的冷也被逼退不少,但风声还是很大,为了压过风声,笑语声也很响。酒囊一次次地传到萧曜手中,直到萧曜再难拒绝、亦不愿再拒绝,仰头跟着喝了一口——
凡事有一难免有二,何况吃了东西,烤着火,就算是再难喝的酒,对于萧曜来说,滋味都是新奇的,让他迅速地醺醺然而飘飘然。喝到后来,不仅自己喝,还让冯童他们都喝, 这时才知道颜延和吴向导他们的水囊里装的都是酒,只有冯童不敢让他喝生水,将所有的水囊里都装上了清水,于是颜延又拿这清水和酒兑在一处,这下所有的水囊里都是酒了。
野味不多时就被一扫而空,干粮架在沾满了油脂的支子上,立刻也有了肉的香气。萧曜的口齿早不灵光了,又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快活,裹着毡毯看其他人掷骰子划拳,阿善则和两个年轻的小兵士在稍远处扔羊拐骨,他看一会儿人,又去看影子,火光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放大了无数倍,凌乱的影子剧烈地晃动着,像是被悄悄溜进来的风打散了。
看着看着,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可是因为烽燧中一直有人在说话玩笑,他又时不时地醒来,每次醒来,颜延还是在喝酒,而冯童始终守在不远的地方。
萧曜浑身软绵绵的,加上暖和,更懒得动弹,话语声远一阵近一阵,不知道第几次被闹醒后,一句话正好飘到耳旁:“阿善性子内向,话都不知道怎么说,更不知道如何讨好女子。你认识的人多,快做做好事,替他寻一个相好,做了男人,就不会这样动不动脸红了。”
吴向导这一说,引来一阵欢笑,阿善忽然成为众矢之的,活像只被拎住脖子的鹅那样可怜。
颜延顺手拨了拨柴,笑着问:“你怎么知道阿善没有意中人?”
吴向导和那老兵长又去逼问阿善,阿善拼命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颜延见状,反而揽过阿善,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阿善起先还是摇头,后来不知道颜延说了什么,又窘迫地点了点头,转过脸一股脑对颜延说了一大通话。颜延听完,笑着摸摸他的头:“傻小子,她要你去,不是要你敲她的大门,一定是给你留的后门。哪里有去敲人家前门的。”
此言一出,引来众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这下连萧曜也被逗笑了。听见他的声音,喝得足有七八分醉的吴向导转过头来,大着舌头问:“郎君来这些月,见识过连州的女子没有?”
萧曜一下子也僵了,下意识地一摇头,然后才意识到,这本是可以不答的。
吴向导噗哧笑了:“以郎君的品貌,怎么可能没有女子示好?一定郎君眼光太高,看不中我们连州的姑娘。”
众目睽睽之下,萧曜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恨自己睡得不熟,才陷入这样的境地。他求救似的看向冯童,后者也是一脸无奈的苦笑,显然不知道如何将萧曜从眼下的境地里解救出来。萧曜无奈之极,又不愿意在这事上将程勉的风月情事也一律贴在自己身上,只能硬着头皮,低不可闻地说:“确实没有。”
见他这般神态,吴向导乐了,拿起一根还没烧的柳枝隔着火堆指指颜延:“那不可能。还是郎君不愿意。郎君也没成家,为什么不愿意?要是觉得正和的女子不入眼,那就在我们易海找找。易海女子最是爽朗,只要是心仪的儿郎,一夜夫妻多了去了。不信你问颜延,骂你怨你,听说你出远门,还是给你准备行囊哩。”
所幸吴向导是真的喝多了,话题东一阵西一阵,这下又转到颜延身上。被暂时放过后萧曜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气得要命——却是气自己,扮了这么久的程勉,竟也有骑虎难下的一刻。
眼看着酒话越说越荤,萧曜实在听不下去,借口要解手,披着毯子溜到了烽燧外头。到了室外,皮肤还是滚烫的,一时感觉不到冷,但锐利的风无处可避,像冰冷的刀刮上了头脸。
“真要解手,得走远点。”
听到颜延的声音,萧曜很快地转过身:“我看得见。”
“我知道你看得见。”颜延在离萧曜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我又没说要和你一起去。要是只是逃席,就赶快进去。烤久了火,一时不会觉得冷。等觉得冷了,像你这样没吃过一点苦的,手脚就一定要起冻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