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94)
阳光下,易海清可见底,萧曜用湖水洗了把脸,被凉意一激,困顿之意大减,余下的十几里路便有了观察的余裕。
县城在易海往西偏北不足二十里处,过易海之后,沿途都是田地,种的多是菽粟,长势颇丰,道路两旁不乏有年岁的树木,叶片已经被染上了秋色。萧曜此时意识到,过去数月中,正和与长阳灾报不断,唯有易海风平浪静,以前他和程勉还讨论过此事,原以为是两地间音书隔绝且易海人丁稀薄所致,唯独没想过,易海或许没有受灾。
通往县城的道路上行人不绝,只是大多数人想要赶在天黑城门闭合前尽早进城,都在快马加鞭地赶路,便衬得不紧不慢的萧曜一行着实显眼,引来不少田间劳作的乡民们的目光。
萧曜的心思多在路旁的庄稼上,并未察觉旁人的注视,他虽然不懂耕作,但庄稼的长势如何还是能分辨一二,眼看谷穗饱满,心里终于有了一丝松快,对冯童说:“早知道易海还有这么一块水面,也没有遭受重灾,过几天不妨让元双也来一趟,住上几天。”
与萧曜相反,冯童和侍从的注意力全在萧曜一人身上。他话音刚落,冯童已经拍马到他身旁,慎重地接话:“殿下是要在易海小住么?”
萧曜点头:“不是要她来服侍我。她从没来过易海,来散一散心也好。到时候再一起回去。”
冯童一想,笑着点头:“那今日住下后,奴婢就差人送信回去,接她过来……五郎也未到过易海,殿下既然要接元双来,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也请他同来?”
萧曜垂着眼,足足僵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说:“他愿意来么?”
冯童忙道:“殿下若是相邀,五郎哪里有不愿的?”
萧曜又沉默良久,终于说:“……都随他。”
…………
早知连州的治所原在易海,可亲眼看到易海的城墙时,萧曜方知晓何为“边城”——高大厚重的城墙拔地而起,墙体上袒露着昔日战事留下的痕迹,如同一名伤痕累累的长者,沉默而戒备地打量并包容着每一个经过此地的来客。洞开的城门下,石板路上车辙宛然,且不说正和,就是萧曜一路经过的其他州县,在易海的城墙前,都变得不足观了。而守城的士兵虽不着重甲,查验行人的过所文书时神情与姿态皆一丝不苟,显然也是老于此道。
本朝无论官民,凡是要离乡迁徙的,按律都需要籍贯所在地官府开出的过所,以验明正身。萧曜自然是没有过所的,以往所谓微服出行,也都有本地的官吏陪同,无需这些勘验的手续。他无意自报身份,便沿用了昨日的法子,不料让随从献上铜鱼后,守城的士兵不仅没有放行,反而将他们拦在一旁,还请来了一名年纪更长的守军,当着萧曜一行人的面再次验看了铜鱼后,皱眉说:“你等自称是本州程司马及其随行,可既无州府的文书,也无让我等核明身份的鱼符或过所,无凭无据,就要进城。我如放你们入城,就是失职,如果真是司马一行,不放,则是犯上。我等虽是小吏,也吃朝廷俸禄,各有其职,你们既是官人,更当守法,才当得起这贵重的身份……你们且等一等,容我先去通禀县令。”
这话说得委实不大客气,却合情合理,萧曜登时哑口无言地热了脸。冯童还想解释两句,这时,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老魏,你又犯固执劲了。不必去找景彦了,放他们入城吧。”
情况突变,萧曜不由诧异地看向说话之人,一回头,正好撞见一双碧蓝如洗的眼睛。四目相对的瞬间,蓝眼睛的主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神态很是随和亲切,冲他一笑,又转向守城的官吏,继续笑说:“只听说正和来了个神仙一样的陈王殿下,没想到司马也是俊美飘逸、气度不凡……京城里来的郎君,到我们连州,那不就是家猪闯进野猪窝,乌鸦堆里飞进鹦哥,如何能作假呢?且先放他们进城,我陪司马一行去见裴县令。”
眼见冯童露出被雷劈中的错愕神情,萧曜先一步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展颜一笑:“阁下过誉,我正是连州司马程勉。敢问阁下姓名、官职,愿随阁下去见裴县令。”
颜延没有带萧曜去县衙,而是将他们直接引到了城西。据他说,是夏休期间县令裴翊不去县衙,要找人,只能去私宅。
萧曜这段时日来胡人见过不少,但是蓝眼睛红头发、汉话说得很好还有官身的,这还是第一个。在去见裴翊的路上他不免多看了几眼颜延,引来后者一笑:“程司马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不必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