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12)
然而在元双和冯童的口中,程勉简直是另一个人——善骑能饮,既可以与元双谈华服熏香,又能和军士下围棋博双陆,分明是十分随和解语的少年郎君。有一回,当元双又一次在萧曜面前夸赞程勉时,萧曜忍不住反驳:“他要是真的如你所说的合群,如何能弹出没有一点人味的琵琶。”
元双瞪圆了眼睛,下一刻就笑了:“原来殿下听了程五弹琵琶。”
萧曜蹙眉:“几乎夜夜不停,我不瞎不聋,如何能听不见。”
“殿下自小就喜欢乐器,恰好程五也精通此道,何不召他前来,清谈也好。”
“不必了。” 萧曜不假思索地回绝。
“……殿下,连州路远,程五一则是殿下的僚属,一则也与殿下年龄相仿,殿下如愿与他结交,既是殿下的气度,也是程五的福报。”
“这一行中难道只有程勉一个同龄人不成?” 萧曜内心里就是抵触对程勉示好,“他既然是我的属下,有公事我自然会召他问话。”
元双深深看他一眼,再不劝了。
与元双不欢而散后,萧曜想想,召来冯童,说是要在驿站里活动一下腿脚。可刚一离开下榻的院落,他立刻改了口,要冯童找几个马术好的兵士,陪他骑马。
冯童回头望一眼随侍的护卫,陪笑道:“殿下,夜骑伤眼。”
“到连州还有好些时日,要我镇日窝在车里么?再说连州疆域广阔,我还能处处乘车?”
“殿下要想骑马,还是等明日启程时吧。奴婢这就去为殿下挑选马匹和马夫。”
萧曜沉默不语地望着冯童,火光下的神色异常执拗——他深知自己骑术欠佳,更从来没有长时间的骑行过,原本是想着病痊愈了,找些精通骑术的兵士,趁着夜间不引人注目,悄悄练好了骑术,至少到了后半程需要翻山过垭口时,能够不再乘车。
他不肯表态,冯童看着萧曜长大,清楚陈王的性格,但到底担心他身体,软声又劝道:“殿下也说了,到连州还有好些时日,何必急于一时?何况殿下素来宽仁,兵士们白日里都在赶路……待明日奴婢一定吩咐下去,让军尉挑选三五个骑术出众的,陪同殿下骑马。”
萧曜依然不吭声。冯童何尝不知萧曜一旦下定决心,就难以动摇。这一点上,倒是和今上别无二致。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躬身道:“如若殿下决意夜骑,也容奴婢先去安排一二……”
对答间,冯童发现萧曜的视线转向了别处,而且目光中颇有诧异之色,他忙收住话头,顺着萧曜的目光看去,原来是程勉从东侧门进了前院。
程勉似乎也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萧曜,脚步一顿,然后转向了萧曜,遥遥地见了个礼后垂手站在门边,并不走近。
萧曜看见他只穿了一身单袍,再想到自己还要披裘,内心更是不豫,略一点头:“程五还未歇息?”
程勉这才近前几步,低声答:“我刚去照料了马匹,仪容不整,还请殿下恕罪。”
“马夫呢?怎么还要你亲自洗刷坐骑?”
“臣这匹马是友人所赠,他爱马成痴,叮嘱我凡是良驹,不可当作寻常驮物载人的牲口,唯有视之如友朋,方能物尽其用。”
萧曜这才明白程勉额角的汗迹从何而来。他只一笑,问冯童道:“孤不善骑。冯童,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
“奴婢也不善骑马。但……自古以来的名将,出入沙场时何止一匹坐骑,要是每一匹良驹都亲自照料,那一天十二个时辰怕不够用。”说完这一句,冯童又转向程勉,关切地招呼,“五郎一路来都随着骑队赶路,路上辛劳,这些杂事还是交待马夫去做吧。”
程勉静了静,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对萧曜说:“殿下,臣实在是仪容不堪……”
萧曜打断他的请罪:“孤听闻你精于骑术,哪里学的?”
“殿下过誉。勉强能不坠马而已。不过是少年时贪玩,与同伴一道玩闹时胡乱学的。”
萧曜从小体弱,一直养在生母身旁,开蒙都不与其他兄弟一道,记忆里似乎没有过和同龄的玩伴肆意玩耍的时刻。听程勉这样说,他若有所思地点头:“程五过谦。程家五郎,名满帝京,孤即便是长于深宫,也略有耳闻。”
他这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京城名门子弟万千,他只知道自己的表兄赵淦是颇有点名气的鬼难缠,其他管什么张三程五齐十一,即便真有佳名,轻易也难传到深宫里。不过这一番客气话说完后,程勉也没多说,跟着笑一笑:“不敢有辱殿下清听。”
依萧曜来看,程勉虽然说不上容貌风度如何出众,但是声音倒是悦耳,只是神态恭敬得过分。萧曜从小见惯了这样的神态,最厌烦这般作态,不愿再假意寒暄下去:“孤一时好奇,倒忘了你衣着单薄。夜也深了,程五早些歇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