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未央(19)
宋瑜靠着桃树,想了想又道:“听闻子梧年少体弱,外傅之年方才回京。在此之前,在何处修养?”
贺清不假思索道:“回京那年大病一场,前尘皆忘,先前之事皆已不再记得。”
宋瑜眉头微蹙看着贺清:“病的有多重,可都修养好了么?”
贺清愣了一愣,抬起头看向宋瑜,眸中的关切做不得假。贺清垂眸,淡然道:“劳世子挂怀,子梧早已无恙。”
宋瑜看着他单薄、甚至略显瘦弱的身形,半晌沉默不语。良久,宋瑜转过身看向如锦花海,缓缓开口道:“那年杏花微雨,永安初定,父王初封安南王。我随父上京谢恩,路过江南沈园。”宋瑜转过身,看着贺清,“吴郡富贾沈楠大人是父王故交,其子沈青是在下旧友。沈青形容出众,素有才名,如子梧一般,质如圭璧。”
贺清仍旧眉眼微垂、不露痕迹道:“世子谬赞。”
“吴郡沈园占地百亩,乃江南园林之首。小桥流水九转回廊,屋宇连绵曲径通幽,园中百花争妍、四季飘香。最是后山有亭名曰忘忧,春日远眺,漫山桃林如盖、香飘如雪,吴人称之为’香雪海’。”宋瑜顿了顿,环顾四周慢慢道,“此时看来,这沉香阁倒有几分当年沈园的影子。”
“世子重情。奈何世上已无江南沈府。”贺清沉声。
宋瑜上前一步,几乎贴着贺清道:“既未到过吴郡,子梧怎知江南已无沈府?”
贺清不为所动,声音仍旧平稳无波:“永安二年,吴郡富贾沈楠通番贸易、贩卖私盐,圣上念其早年恩德,未诛全族,只流放偏远之地。此事全城皆知。世子若不吝茶钱,说书先生还知道更多。”
宋瑜蹙眉,拔高音量道:“你也相信沈楠是因通番贸易而获罪?”
贺清抬起头直视着宋瑜,眼底似有波浪翻涌:“子梧未曾出过京城,不知沈楠其人,或者怀璧其罪。逝者已矣,世子何必执着。”
宋瑜凝眸垂首不语,双手紧握成拳、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半晌,宋瑜默默松开双手、退后两步靠在桃树上,如常道:“子梧言之有理。说起吴郡,倒让我想起一件听来的趣事,子梧可有兴致一听?”不等贺清回答,又继续道,“说是这前户部侍郎韩茂,十年前乃是吴郡太守,其子韩维与沈府嫡子沈青同拜入吴门名仕宋濂门下。韩茂能够调入京城就是因为十年前揭举沈楠案有功。据说其子韩维随沈青入沈园赏玩时,误入沈楠书房发现了通番贸易的书信往来,于是将书信带回交给了他父亲。”
贺清眸色淡淡、站的笔直,好似游神方外。
似是心有不忍,宋瑜移开目光望向远处:“沈青年少成名惊采绝艳,却不知原来他的同窗也是如此……不甘雌伏。”
四下寂然,惟余春风吹起落红纷扬不止。
“贺公子,太子殿下让小的来寻您。”寻来的小厮打破了两人间的安静。
似是花粉迷了眼,贺清眼眶略微犯红。听见小厮的回报,提起袖口擦了擦眼睛,轻咳一声朝宋瑜道:“世子不若一同入屋坐吧?”
宋瑜朝贺清张开双手,像是想给一个拥抱。贺清下意识后退一步。宋瑜的手顿了顿,伸向贺清的头顶、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轻轻道:“如此甚好。”
两人随小厮走回雅间,还未进入,就听顾羽爽朗的声音传了出来。“天开帝王居,海色照宫阙。玉尘认为还是金陵为上。”
贺清领着宋瑜掀帘而入,还在高谈阔论顾羽转过身,看见宋瑜立马起身道:“敛光也来喝茶?正好,太子殿下近日读了华夏地志,正与在下讨论华夏各地何处景色最佳。敛光到过的地方多,你来说说,何地为最?”
太子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过脸,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
宋瑜眉毛上挑:“金陵琼楼宫阙、南郡石屏千仞、漠北秋风烈马,均不及江南杏花烟雨,江花胜火、春水如蓝,依人宛立水中央……”
万寿节(1)
永安十二年四月,万寿节前夕,万国来朝。
天还未亮,顾羽就拉着贺清入了宫,说是要陪太子一同迎接各国来使。旭日东升,武帝携各皇子大臣摆驾奉天门。殿前花团锦簇、彩旗招展,羽林卫身着黄金甲,精神抖擞立于觐见通道两侧。
顾羽拉着贺清悄悄混入大臣队伍中,推推搡搡往太子身边挤。不远处的宋瑜睨着眼看向两人,见顾羽慌慌张张拉着一脸无奈的贺清穿梭在人群里,半晌终于七拐八拐挤到了太子身边。宋瑜正想收回目光,突然瞥见贺清在笑。宋瑜重又看过去,贺清眉目舒展、正同太子身边一个长相秀美的小公子四目相对。宋瑜挑眉,不做声朝太子的方向挪了两步。细细端详了一阵,终于认出那个陌生的小公子并非世家公子,而是最受武帝宠爱的嫡长女、天乐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