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空念(2)
“没人劝着他吗?当父母的怎么还下这么重的手……”
“我娘死的早,爹也不管我。”
晏别露出个感激的笑容,表情老实又乖巧。
老头看着他,又想到了自己孙子,忍不住牵着他走到巷口,拿出块干净的帕子给他擦了擦脸。
晏别其实长得很好,擦干净了看起来的确像个家道中落的小少爷。
他咧着青紫的嘴角冲老头一笑。
“大爷谢谢您,您心肠真好。”
老头摸摸他的头,心想:给擦个脸就心肠好了,这孩子长这么大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真是造孽。
晏别出了巷,飞快地穿过两条街,踩着墙从锦春坊侧面,轻车熟路地翻上二楼。
他悄悄晃了一圈,没看着他舅舅,便在被人赶下去前动作利索的从原路溜了。
汴京的冬天实在难熬,晏别跑这一趟,背上热出了汗,手脚还是冰凉的,撞在寒风里冻得生疼。
他刚才也不算撒谎,他娘死的早,爹又风流,一堆兄弟姐妹里他也排不上号,便没人管他,府里姨娘们给了钱让他舅舅来带走。他家确实有钱只不过如今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天快擦黑的时候,晏别就出了城,钻进城东的一间破庙。卡利安怀里抱着壶酒一动不动地躺在角落。
他看了一眼,往舅舅身上扔去个馒头,卡利安动作敏捷地抬手接了,看也不看就拿到嘴边咬了一口,一点也不在意除夕夜就吃个冷馒头。
“舅舅,我想要当官。”晏别突然说。
卡利安咽下一口,这白面冷了有点噎人,他眼睛都没睁:“想个屁想。”
晏别执拗地盯着他。
卡利安睁开眼,觉得这小兔崽子今天有点莫名其妙。
“那做梦吧,”他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含糊着说:“当官有什么好的……”
晏别在中间点起火堆,搓了搓冻僵的手,朝他问道:“难道一辈子就像这样吗?”
卡利安两口啃完了馒头,没说话。
晏别又低声道:“我想去找个正经差事。”
“那你去吧,看谁要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儿。”卡利安像是有点不耐烦了。
“我不小了!”晏别不服气。
“是不小了,”卡利安懒懒地抬眼扫了他一圈,说道:“喏,那边那个神像,快去拜拜吧。”
“什么神像?”晏别转头去看,觉得舅舅又想讹他,狐疑道:“这个庙都破了还管用吗?新庙好像在城北呢。”
“老庙才管用啊,受了那么多年香火,灵得很!”
卡利安拨了拨火,很认真地胡侃。
“那可是启周的乾化神君呢,可以保佑你长成个天乾。”
卡利安是个胡人,胡人里没有天乾和坤泽,按启周的叫法,他算是个中庸。他不喜欢启周人,启周自诩天命所归,男女常在及笄志学之年,承蒙天启化乾坤。
但他又隐隐羡慕启周人,他姐姐沐莎刀法出众,胆识过人,如果生在启周一定能成个天乾,那说不定可以像陵南域守叶菀一样,做个威风的女将军,而不是困在深院里为一个启周男人舞刀。
可他看到晏别真的听话去拜了,却又开口嘲笑道:“晏三十,你也是半个胡人,胡人受不了天启,傻子。”
晏别猛地回头瞪他。
“我今天听说了漠北在招兵,我要去漠北。”
晏别的语气并不是打算商量。
卡利安看着他目光沉沉。
火焰在少年灰蓝色的眸子里跳动着,折射出璀璨的金光。
“等我立了战功,就买了这块地,咱们住大屋,给你买喝不完的酒!”晏别笑起来,那点光芒在他眼里流动,像阳光下汴京城楼的琉璃瓦。
卡利安也跟着笑起来,“好啊,我等你风光回来了,我们俩去气死你爹。”
他把怀里的酒壶扔给晏别,“你爹拿的钱就剩这壶酒了,给。”
晏别扁了扁嘴,从袖子里摸出一吊钱,给自己留了三个铜钱,剩下的都抛给他,然后起身,低声说了句走了,没再回头。
卡利安没有接,任铜钱砸在身上。
他看着晏别的背影,突然想到了曾经,他失手打死了个纨绔,沐莎为了救他嫁给晏长风做小妾。当初姐姐也是这样离开的,再也没有回来。
他突然嗤笑一声:“一模一样的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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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开席后,众人敬过酒便不在拘谨,各自相谈言笑。
弦鼓交错,舞乐不绝。
东宫席位正对着殿中歌舞台,太子李绎倒了杯酒,偏过头去看坐在斜后方的孟棠时,神色关切地问道:“棠时,不喜欢这些吗?看你心不在焉的。”
孟棠时连忙举起酒杯敬他,笑道:“喜欢才看入神了呀。”
他梨涡浅浅,笑得人心口生甜,撒娇的语调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天真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