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165)
管家站在门外挠了挠头,“其实就是个老爷储存古玩的仓库,怕有些东西放在铺子里遭贼惦记,这才修了这么一个暗室。”
苏岑没理会,瓷器玉器一路看过去,最里面堆的是一摞字画,还有几幅挂在墙上,其中最显眼的一副画的是一枝正盛的桃花,枝干虬曲,只伸出来一角,但窥一貌而知春,颇有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意境。
这副画最夺目的不在内容,而在画法,不同于同期花鸟画中常用的淡墨勾线、层层晕染的作法,这副画更像是纵横挥洒,肆意涂抹,画中桃花千奇百态,如火如荼,笔墨看似不经意,然则墨法、气韵、造境交相辉映,动情处酣畅淋漓逸兴遄飞,收尾处笔住墨涸戛然而止,笔走龙蛇,让人看的为之一振。
画布左上角行草题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落款是:戊午季春五日 沈存书
这副画挂在众多名画之中,非但没被抢了风头,反倒一鸣惊人,让人阖眼不忘。
苏岑盯着这画看了良久,无端就觉得,那些开到荼靡的桃花,像火。
“大人好眼光,”管家上前道,“这是我家老爷刚收的一幅画,也是他最喜欢的,经常对着画一看就是几个时辰。”
苏岑问:“你家老爷平时都是怎么收的这些东西?”
“就是到处走街串巷,从一些乡村小地方收上来,再拿到京城里卖。”
“撒谎,”苏岑毫不犹豫地将人戳穿。
“这些东西,”苏岑扫了一眼暗室里的琳琅满目,“都是从墓里带出来的。”
第90章 鬼影
管家嘴角抽搐,笑得比哭还难看,“大人说笑了,东西都是我家老爷走南闯北带回来的,怎么会是墓里的呢?”
苏岑指着旁边的瓶瓶罐罐道:“我曾无意见过南朝开元皇帝的陪葬名单,这盏弦纹三足灯就在其中。还有那支青釉莲瓣盘口瓶,是前朝官窑出的东西,有几件传下来的大都磨损严重,颜色也黯淡了,而这件颜色昳丽,显然刚出土不久。”
苏岑又一指身后,“这副《巫山浮云图》 画法用的是早在魏晋时期就失传的‘高古游丝描’,这种画法的画连宫里都没有几副,你能随随便便从什么乡村野店里就收上来?”
大周律明令禁止私下掘坟盗墓,尤其是前朝皇室的墓,可能是怕自己百年之后也被哪伙小兔崽子惦记,被端了老窝,所以就此立下律法,违令者论处。
好在徐有怀这是死了,不然也得拉出来再死一次。
“所以,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仓库,”苏岑道,“而是你们私下交易明器的场所。”
管家被苏岑说出了一身冷汗来,后退了两步靠着墙道:“我……我不知道,东西都是老爷带回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苏岑提唇一笑,“那我问你,这地方除了你,贵府上下还有谁知道?”
管家结结巴巴回道:“大、大夫人也知道……”
“你家老爷和大夫人对你倒是信任有加,”苏岑细细琢磨了片刻,“最后一个问题,案发当日——也就是昨天,你在哪?”
“我……”管家吞吐片刻,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忙反驳,“不是我!老爷不是我害的,我没杀他!”
“我一开始就在纳闷,昨天御前行刺的事闹得满城皆知,又有随身玉佩那么显眼的证物,按照常理昨天尸源就该找到了,你们怎么会拖到今天才报官,”苏岑抬眼看了管家一眼,“所以是你跟你们大夫人勾结,杀害你家老爷,同时按下了下人们不让报官,就是为了私吞这批明器吧?你一再拦着我不想让我发现这里,是因为你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墓里的,被发现了是要充公的,不然你大可以大摇大摆拿出来,徐有怀已经死了,他的财物自然会落到几位夫人手里,到时候她们说不定还能多分你一些遣散费。”
管家在苏岑的步步紧逼下死死咬住了后槽牙,面部狰狞地抽搐着,猛地抬起头来,眼里的凶光暴露无遗。
猛地一推身后的机关,暗门立即关闭,一把锋利的匕首从袖子底下悄然露出来,反正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只要把这人杀了,把门一关,没人能找到这里。
“如果是我就不会干这种傻事,”苏岑毫不在意地一笑,“我提醒你一句,如今府上可全都是大理寺的人,我是宁王钦点彻查这件事的朝廷命官,他们若是一会儿没看到我出去,你猜我值不值得让他们掘地三尺?”
像是响应苏岑的说法,院子里适时传来了几声呼声,想是那个书吏看他久久未归,已经找了过来。
管家双腿一软,登时跪倒在地,一时再也难以自持,涕泪横流道:“我确实……确实昨天就知道我家老爷死了……我跟他去看祭天仪仗,当时人太多了,我们走散了,再后来就看到他烧起来了……火不是我放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烧起来了,我就是……就是想到老爷已经死了,那我的卖身契就到了大夫人手里,府上倒腾明器的事儿二夫人三夫人都不知道,我要是能讨好大夫人,说不定她就能把卖身契还给我,还我自由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