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92)
“这又是谁?”攒动的人群里,还有赶来凑热闹的异乡人。
带他来的朋友便悉心解惑:“这是厌神的手下,名叫‘绀羽’。厌神犯下的滔天罪责里,最暴戾最残忍的事,都有这只妖鸟参与……”
曾弋站在原处,看人群簇拥着木戏台往前走。木台上的极乐神君打败了绀羽,又历经艰难,将厌神封印。
人潮在柳林镇中央的戏台前停下,像海浪找到了港湾,随着波涌一圈圈荡出温柔的纹路,很快就围着戏台这个中心形成了一个向外扩散的圆圈。
木台上的演员们全都跃到了戏台上,锣鸣鼓响,最精彩的极乐神君受封、柳林农人献谷将在这里上演。
柳林镇的人们奋力向前挤去,虔诚地跟着献谷的农人跪拜,向那位戴着面具的“极乐神君”祈求。他们将所有的心愿所有的期待所有的困扰,全数放进那一跪一拜间,指望着遥不可及的神能听到他们内心的声音,能救他们脱离苦海,能赐予他们家财万贯、幸福安宁。
做了神,就能听见人们心底的愿望了吗?曾弋望着这狂热的一幕幕,想起桐花林中闭着双眼的神君,他能听见这么多人心底的愿望吗?
晏彬佺抱手看着人们拥挤着向前,回头就看到依旧靠在墙边的老猎人。
“您不去拜拜?”
老猎人侧身指了指身后的笼子道:“没办法啊仙君,本想着趁夏祭人多卖点钱,哪知道一天下来都没几个人问,这就回去怕老婆子那儿不好交代啊。”
他身后墙角的笼子里,那团羽翼依旧毫无声息。拥挤的人群已经潮水般去了戏台,周遭仿佛突然明亮起来。夕阳的投影越拉越长,正好将一点余晖洒在笼子上。
曾弋眼前一花,就看见那只原本已经一动不动的禽类,在夕阳中露出了它的翎羽——蓝中带紫,泛着微光。
它显然受了很重的伤,眼里光芒涣散,像是星斗碎了满空。一个转头已经耗尽了它所有力气,此刻又已经伏在笼子中,没有了动静。
沥日山众人一看,心下了然。旁人一见这鸟,就知道它已命不久矣,又不是买回去炖肉的山鸡,能不能吃还不知道呢,何况瞧着也没二两肉,谁肯再花这冤枉钱。
“卖给我吧。”曾弋突然开了口。
殷幸一脸“你有毛病吧”的表情看着她,沥日堂中倒是开设了灵兽驯养课,但也仅限于驯兽。再说了,就算能驯养禽类,这鸟能被普通猎户抓住,显然也不是什么灵禽灵兽的品种。
众人心中所想与殷幸无异,多只觉得曾弋是小孩心性,见那鸟可怜,心有不忍罢了,于是也不再出声阻拦。
及至曾弋将鸟笼交到青桐手中,晏彬偓才好心提醒了一句:“曾公子,若要带此物进学堂大门,还得经学监允许哦。”
曾弋点点头,谢过晏彬偓好意。镇中央戏台前的人群在狂热的祈祷结束后,终于散开去,夏祭夜里最热闹喧嚣的游玩活动才算真正开始。
天幕已转为墨蓝,星星在街头花灯的掩映下若隐若现。小孩子们戴着面具,挑着自家大人做的灯笼,在柳河边呼朋引伴。大人们也各发巧思,扮作日常中最想尝试的模样——戴了面具便如同换了个人,一时间街头尽是欢声笑语,像是一场无尽的欢快戏剧刚刚启幕。
曾弋随同门们走了一段,心中担忧笼鸟的伤势,于是便与他们告别,预备先回沥日山。
逆着涌涌而行的人流,曾弋左避右让,半途还被人抓着手臂认错了。认错她的是个衣饰雅致的妇人,双眼约莫是在花灯照耀下看不清东西,近乎摸索着扶上她的肩膀。
“晴儿,”她听见妇人带着亲昵和温情的呼唤,“你跑哪里去了?”
曾弋被抓住手臂时第一反应是想挣脱,转头看着她温柔到略带悲伤的神情,心下不忍,就示意青桐无妨,乖乖让妇人伸手抚上她的脸。
脸上是那张极乐神君的面具。
她感觉到面具上的手顿了下,道:“你又调皮了……你爹……”话音被急急赶到的丫鬟打断,大概是刚才被人群冲散了,小丫头急得快要哭出来。
“夫人,夫人,”丫鬟分开人群挤过来,“夫人,我扶您回客栈吧……少爷正在找您……”
妇人的手轻轻放了下来,曾弋略略点头致意,便带着青桐继续往前走了。身后依稀可以听见妇人的声音:“燕来也来了吗?你阿姐在这里,快过来……”
满街花灯流转,这个叫“燕来”的名字伴着嘈杂声钻进曾弋耳朵,她脑中无端浮现那句是来——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御剑起飞之际,她回望了一眼脚下红尘,又一次听见了风声里的欢歌和笑语,只是这风声中,那些戴着面具或不戴面具的、年轻的或年老的人们,在兔子状、荷花状、金鱼状的花灯掩映下,言笑晏晏,如在眼前,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