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67)
曾弋伸出带血的指尖,颤抖地拂过那只鸟,一点点描摹出它的身影。人们没有看到,人们看不到,最后跌落悬崖的这只鸟,是一个少年。
百年光影在曾弋指尖划过,她凝视着这只鸟,像是与它隔着时空对视。
过了好多年,经过好多事,原以为已经被风霜拭去的伤口,此刻仿佛被唤醒,那些笔墨刻痕里都是鲜明的疼痛。她仿佛听见漫漫时光中,有声音轻轻道:
你来啦?
她干涸的双唇动了动。对不起啊,我现在才来。
……
“喀——”
一只木头手臂穿透木梁伸出来,曾弋飞身一跃,抓住神庙底座上的横梁,荡开一丈。蛊灵翻身而上,嘴角依旧裂着,黑漆漆的眼中没有光。碎石砸断了他的一条木胳膊,此刻他挥着只剩一半的胳膊向曾弋扑来,另一手执着弯刀,在神庙底座下狭小的空间里劈砍不停。
木屑翻飞,木梁断了数根,那挥舞的右臂上还有鸟形纹身。曾弋心中涌起一阵厌恶和痛恨。
他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摧毁。
摧毁一切生,摧毁一切爱,摧毁一切可能。
她在木梁间闪躲着刀锋,新仇旧恨麻痹着她的身体——她竟不再觉得疼。我要拿到娑婆剑,她想,我要用娑婆剑。
她翻身攀上石壁破口,守在口边的周沂宁心下一松,便要伸手来拉她。却见她左手攀壁,右手往后挥开。
“娑婆——来!”
洞外二人如壁虎般挂在神庙基座上。
蛊灵木色的圆脸又再从木梁间冒出来,他断掉的胳膊重新长了回来,此刻正抓住曾弋的小腿。长剑到手,曾弋反手一劈,一剑削掉了他抓着自己的那条手臂,不料那蛊灵嘴角向上一牵,扔了弯刀便换手抓住曾弋脚踝,要将她扯下木梁。
“师叔——”周沂宁惊呼一声。
曾弋就势一扑,长剑深深刺进蛊灵额头。蛊灵脸带凝固笑意,拉着她坠入半空,她脚尖踢出,拔剑回身,透过眼前发丝,看见了石洞里乐千春的脸。
太白了,她想。
柳沂人和谢沂均在他身后,飞身便要下来。她在划过耳边的狂风里使劲摇了摇头。
不要。她用嘴型告诉他们,一边在锦囊里摸索出一张符咒。
又有一道灰色身影越过二人,飞扑而下,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角。她嘴角一牵,对着那人笑了笑,右手弹出那张符咒,左手探到发际,扯下发带,向上一抛。
回去吧,了嗔。
发带化作长绳,缚住灰衣僧人的手臂,另一端往破口去,像一条柔软的手臂,将太荒门众人牢牢拦在另一边。
生的那一边。
符咒与头绳几乎同步抵达。纷飞的发丝涨满她的双眼,曾弋看向被拦在那端的人们,已经太远,看不清面貌了。
当日他这样看着我,大概也是这般心情吧?
“——分!”
白光骤然闪过,呼呼如刀的风声里,她取出浮生鼓。
《埋骨》曲响。
刹那间,神庙晃动,荒石乱飞。天地间一片昏暗,目天女的神像在这鼓声中倾斜倒塌,朝着万丈深渊砸过来。
山石崩裂,神像压顶的瞬间,她在心底轻轻说了句:
——抱歉啊,风岐。
她在风声中坠向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蛊灵这个形象的灵感,来自一首叫《蛮》的歌。
写这段的时候,也是听着这首歌写的。很带感,是我写得非常酣畅淋漓的时段。
下一卷即将开启,衰神の少年时光来啦!
☆、沥日
卷二沥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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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曾弋摔落在地,撞得背心生疼,手中长剑脱手而出,发出哐啷一声清响。
殷幸随即落地,一手背在身后,长剑上尤带寒芒。
他垂目端详正支着胳膊爬起来的瘦弱少年,片刻方道:“明日你只会摔得更惨。”
曾弋半坐起身,挥手止住前来搀扶的青桐,笑道:“你如何知道?”
殷幸不吭声,心中升起一股没来由的气闷。他身子微侧,右手一挥,欲将长剑回鞘。
这小子真是烦人而不自知。
也不知道是他爹从哪儿带回来的“故人之子”,两月前出现在他家中,三日不到便打着“表弟”的旗号,以求学为名跟着他上了沥日山。
上山那日殷幸其实对他还有些怜悯。
殷幸时年十六,在沥日山已念了一年学,入学时很废了一番周折。只因这沥日山上的沥日堂,乃名动天下的乐妄先生所创,门下学子以修行济世为要,仙门百家,世间贵胄,皆以师出沥日堂为荣,乐妄先生因此一度被奉为“圣师”。
做了圣师,收徒也就有了讲究。根骨不佳者不收,声名差者不收,浪荡子不收,匪盗不收——世人传说乐妄先生有“四不收”,被先生拒之门外者,不仅失掉了聆听当世圣师教导的机会,更会因此被划入以上四类,成为全天下皆敬而远之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