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32)
“这位姑娘,适才小老儿已经说了,”店家只好继续赔笑,“八十年前的‘娑婆引’乃姚氏仙家所酿,姚氏惨案之后,我们……深蒙恩惠,心存缅怀,故此后凡碧勒镇出产的酒,均名‘娑婆引’。”
黄衣女子皱眉摇头道:“不,不是这个道理。娑婆引本是姚家所酿,那名字,就只能姚家所有。你们……深蒙恩惠也好,心存缅怀或是其他念头也罢,都不该再叫这个名字。”
店家心头一滞,心道不好对付啊这姑娘,什么“心存缅怀或是其他念头”,简直伶牙俐齿牙尖嘴利。
思虑片刻,店家只好道:“姑娘,感怀之心是其一,所求者众是其二,姚家酿酒技法核心乃仙术,我等凡人自是不会,但施法之前的所有工艺,却是完全一致,没有半点差异……”
“不,不是的。”黄衣女子又再摇了摇头,遗憾道,“你怎么还没明白,不是技法一致就可以叫这个名字,也不是心怀感念就可以叫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标志,它只属于姚家。除了姚家,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理由,用这个名字。”
她铿锵有力地讲完这段话,自觉满意地看了眼身侧的白衣女子。那女子一直未曾讲话,只是静静聆听,脸上并无表情。片刻后,似是注意到了呆立一旁显得分外尴尬的负剑男子,目光变得有些冷冽。
店家束手无策地站在原地,十分为难地摇了摇衣袖,终于道:“实不相瞒,我们叫这名字,也是当初姚家允了的……”
“不,酒可以乱喝,话可不能乱说,姚家谁,何时,何地允了你们?”黄衣女子掷地有声地发问。
曾弋站在人群中静静听着,莫名生出一丝熟悉感。曾经她也是这般,不管不顾,定要将道理辩个明白。虽不如这般咄咄逼人,却也着实令太常和先生费了不少心。
我从前怎么有那么多道理呢,曾弋想,那般洋洋自得,自以为天地真理尽在我手,非得到所有在乎的、看重的都失去了,才知道凡是不能亲行的道理,都是无力无用的废话。
黄衣女子又要开口,突听得远处传来几声惊叫:“来了来了!!他又来了——”
这嗓子破了音,人群一霎寂静,转眼轰然道:“快快快!躲起来!找地方躲起来!”
一时间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原本聚在一处看热闹的人四下奔逃,小儿哭泣声传来,又被大人捂住了嘴。
整条街显出一种诡异的寂静。街面上残留着奔逃中散落的几颗糖葫芦、一只草鞋、若干鸡毛——鸡的主人此刻正捏着它的嘴,预防它发出吸引注意力的尖叫。
沿着这些狼藉看过去,便可见长街尽头有一道黑色身影,正缓缓行来。
吵归吵,酒家店主仍是宅心仁厚地将那负剑大汉和两名女子扯进了店内,躲在合了一半的门板之后。曾弋跟风岐站在风筝后,边上还有个举着糖画的周沂宁。
“什么鬼?”周沂宁愣了半晌,好像才记起自己手里的东西,一边问一边嘎吱地咬了一口。
仿佛从地下传来个悠悠的声音:“不是鬼……”
曾弋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原来是蹲在一排风筝架背后的店主。他那也不是蹲,而是搞了个小马扎坐在架子后面,高度正好,既不暴露他的存在,又不影响他查看局势。
风筝店店主坐在小马扎上释疑道:“此人名‘乌衣怪’,不是鬼——却比鬼还凶,闻不得血腥气,一闻到就要发疯伤人。”
“怎么没将他锁起来?”曾弋问道。
“锁不住的,早些年消失了一阵,听说是有位仙君将他制服了,大家都过了段安稳日子。哪知道一个月前,他他他,又出现了!”
曾弋心中一动,一个月前……难道这就是那传说中无影桥上无名妖本尊?便接着问道:“官府不管吗?”
“不敢管啊,那些刀口吃饭的,个个身上都是血腥味,一靠近他他就发疯,要不是有人拦着,那几个兵爷早就没命了!”
黑色身影已经缓缓走近,他发髻蓬乱,面色青白中泛着诡异的银光,身上衣服破成条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一路走来,似有金属哐啷相击之声,也不知是从何而来。
众人呼吸随着他的步履而收紧,只盼着他快快走过自己跟前。不料那鹑衣百结的身影却在碎裂于地的酒坛前停住了脚步。
酒家门板后的三人脸色刷然一变。负剑汉子似要跳出来,却被店家死死拦住。
曾弋原本以为他是被酒香所吸引,却见他僵硬地蹲下,又俯首凑近一处碎片嗅了嗅,动作看起来十分迟缓,神情却有些可怖。
不妙,有血。曾弋心道。正在此时,刚才被捂住嘴的小儿不知怎地挣脱了家人的大手,一时间大口抽气,瞬间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