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232)
周小江拼命想要抬起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一只手突地遮住了他发红的眼。他要紧了牙关,嘴唇发白。
“走吧,”他听见了李大满道叹息声,他说,“第二道防线还等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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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与城中的交界处,此刻已密密麻麻竖起了红柳枝的火把。众火把被沙草蜿蜒连结在一处,若鬼兵踏平城西,这将是它们将要面临的第一重抵抗。
城北是一处坟堆,葬着迁徙到黄沙城的一代又一代逝去之人——连带着最初在此地扎根的那个亡命徒、黄沙城的发现者,都在这坟堆中长眠。如今黄沙城中住着的,大多是此处亡魂们的后代。
城南则是一片胡杨林,丹珍便守在那一处。红柳枝将胡杨林拦在了另一侧,若不是他身侧那马儿焦躁地不停喷鼻甩蹄,此刻的丹珍倒颇有些横刀立马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幽咽塔在城东。塔下挤满了衣着各异、神色仓皇的人群。人们拖家带口、四下张望,在混乱初息的宁静中小声议论。塔上风铃发出一阵有一阵若有似无的梵音,然而塔下的人并没有心思细听。
“张屠夫,你怎地不带把刀?拿着这擀面杖作甚?能杀鬼?”
“人来喊的时候我正擀面呢!”张屠夫那时只来得及将擀面杖往腰间一插,就抱着院中一大一小两个娃往城东来了。
“嗨,别提了,”一旁有个小老儿道,“今儿个我过寿,好不容易攒了点钱请个戏班子唱戏,才听个开场,那风沙就来了——真是!你说亏不亏!”
唱戏的也跟着跑了出来,闻言只道:“老爷,人好的就什么都好,想那许多做什么,你看我们两手空空跟着跑这一趟,回头吃饭的家伙还有没有都不晓得哦!”
“如今是谁在守城?”有人终于想起来问正事。
这话一出,四周就都鸦雀无声。幽咽塔屋檐下的铃铛声此刻方才传入人们耳中。
“不会是那和尚吧?”
“什么和尚,分明是一只红羽大鸟!就是当日那小公子来与我们讲,说是有鬼兵将至……”
“可叹我当日竟没当回事,”有人悔恨懊恼不已,“难怪丰裕酒家掌柜的一家,昨晚便出了城!”
“逃了?除了这茫茫大漠,黄沙城中人,又能去哪里?”感叹紧接而至,击中了人们的心房。
是啊,他们要么本就是戴罪之身,要么就是罪人后代,就算离开黄沙古城,又能去哪里呢?再说了,这么多年下来,辛苦耕耘的东西都在此城中。正是这看似贫瘠不堪的黄沙城,接纳了他们,给予他们养分,让他们得以扎下根系——俗世的风沙才没有将他们摧折,没有将他们连根拔起。
除了黄沙城,他们还能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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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断台前的呼喝与砍杀声并没能持续多久。那些本就习惯了刀口舔血的人,在无声铁骑撞破城门楼,如海水般涌进来的同时,凭着本能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只是放纵太久,从前的招数还来不及使出来,就被一片黑压压乌云间神出鬼没的刀光隔断了喉咙。
死亡在他们戏谑的笑意中不经意地降临,这些涌入城中的鬼兵一拥而上,将原本就奄奄一息的人挑上了刀尖,然后将他摔在了断台前。
这人睁大被血雾迷住的眼,挣扎着看向台上站着的人。
那是个瘦削的白衣人,血雾中只能看到他乌黑的发与俊秀的轮廓。
“千刀万剐。”
熟悉的声音让这浑身是血的人如同冻住了一般,转眼便近似疯狂地挣扎起来,血淋淋的手指朝台上抓来——
“是你!是……你!我待你……不薄……啊啊啊啊——”鬼兵忠实执行着白衣人的指令,森冷的长刀片下了还带着暖意的血肉。
“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传到城中红柳枝防线时,曾弋已经可以看见鬼兵乌黑的铠甲与挥舞着的森冷刀光。
她握紧了手中灵蛇,站在城中大道的道口。丹珍和周小江去送酒的那次,走的正是这条道。她蒙着双眼,只闻人声,也能想象出大道两侧的繁华。
如今繁华犹在,耳中却已只剩惨叫声。
极乐与她并肩而立,手中长刀还是从前天祝皇城中的模样。
“殿下,”极乐突然轻轻唤了声。
曾弋转头看着他,他的凤目里盛满了亮晶晶的笑意。她手心又是一阵柔软的刺痛,就听极乐道:
“能与你并肩作战,我很开心。”
曾弋也笑了。
她说:“等打赢这场仗,我有话问你。”
黑云般的鬼兵滚滚而来,早就等候在一旁的李大满化作鸟形,朝准备妥当的红柳枝条吐出了火苗。
“哗——”火苗顺着蜿蜒的沙草迅速延伸出一道红色的烈焰城墙。冲在前头的鬼兵被烈火烫得吼叫不已,发出阵阵非人的啸叫。青白色的骨节在烈焰的炙烤下发出脱水般的“嘶嘶”声,黑压压的队列如若无人之境般冲到此处,终于第一次乱了阵脚。